宁国公哪想到自己酿出来的苦果转头就被塞进了自己嘴里,如遭雷击,这座公府里边儿剩下的钱物何止百万,就这么轻飘飘的从自己指间溜到了长子那儿去?!
这是在剜他的肉啊!
宁国公呆滞半晌,才勉强扯出个理由来,讷讷道:“宁国公府乃是御赐宅院,按制应当与世子,大郎怎么能要呢。”
“无妨,”秦王善解人意的笑道:“本王奏请父皇,再赐下一栋宅院便是了。”
宁国公还待再说,却见乔毓摸着她的佩刀,凑上前来,两眼亮晶晶的:“听说宁国公找人算命,说能活到九十二?”
“……”宁国公悚然道:“我今天就搬走!”
区区三十四万两银子,怎么能跟剩下的偌大家财相比?
李氏几欲吐血,怄的心头作痛,只是见宁国公不敢做声,默认此事,方才咬着牙认下此事。
“既然决定要搬,那就赶快吧,”许樟淡淡道:“亲兄弟明算账,亲父子也一样,老爷跟夫人收拾了行囊,就可以走了,崇仁坊那儿还有一栋宅院,你们搬过去住吧。”
宁国公死死的瞪着他,方才那一丝歉疚已经荡然无存,不像是父子俩,倒像是生死大仇。
乔毓笑眯眯的凑过去,道:“怎么着,还要我送你走吗?”
宁国公看见这副面孔便觉打怵,讪讪低下头去,道:“我们这就去收拾东西……”
许樟回京只有半年,在宁国公府住的时间连三个月都没有,对这儿自然没什么太深重的感情,但许二郎生于此、长于此,听说要走,却是依依不舍,捂着作痛的手掌,神情不满,哭个不停。
“走吧,”宁国公心疼不已,摸了摸许二郎的头,怜惜的哄道:“只是换个地方住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是一直想要匹西域马吗?邢国公府新得了好些名马,阿爹为你讨一匹来,好不好?”
都是亲儿子,待遇差别怎么会这么大?
许樟的母亲是他的结发妻子,跟他共患难的女人,李氏是婢女出身,屡次给他戴绿帽的蛮妇,但凡有脑袋,就知道该怎么选吧?
乔毓实在是搞不懂宁国公的精神世界。
前厅外边儿便是架起的游廊,底下是一方池塘,游鱼斑斓,正在水中惬意游走,乔毓懒得再看那几人嘴脸,走出厅去看鱼。
约莫过了半半刻钟,宁国公才带着哭哭啼啼的李氏和许二郎出门,秦王和许樟说着话跟过去,大抵是要盯着他们搬走。
孔蕴当日往万年去,便是跟博亭侯断绝父女之情了,嘴上说是无碍,但骨肉至亲,哪里是能轻易隔断的?
免不得要伤心一阵。
只是今日见了宁国公,她才恍然发觉: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比起宁国公来,博亭侯这个父亲实在是太亲切和蔼了!
孔蕴不禁叹了口气:“听闻宁国公早年也是英武刚直,怎么现在就……”
乔毓同样有些感怀,摇头道:“人都说会变的吧。”
两人面带怅惘,如此说着话,倒没注意许二郎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近前,目光怨恨的瞪着乔毓,忽然间扑过去,重重撞在了她身上。
“都怨你!”他怒叫道:“要不是你,我才不是无家可归!”
乔毓给他撞得身体一歪,亏得前边有栏杆在,才没掉进水里,只是她运道不好,栏杆年久,漆面不再平滑,一根木刺顺势刺进手心,立时涌起一阵剧痛。
这倒霉孩子!
乔毓真想一脚把他踹到天上去,见他实在是小,这才收了脚,改成一巴掌,朝他脸上拍过去了:“什么叫无家可归?你爹死了还是你娘死了?!你跟你爹你娘有这个下场,叫自作孽不可活,叫报应不爽,懂吗?!”
许二郎被她扇倒在地,面颊作痛,抬手捂着脸,“哇”的痛哭出声。
宁国公见状急了,快步过去把他扶起来,心疼道:“他还是个孩子,秦国夫人,你与他计较什么?!”
乔毓终于将之前忍着的那一脚踹了过去,宁国公措手不及,滚出去六七步远,方才头晕眼花的爬起来。
“他是个孩子,你不是,”乔毓心里边儿那口气出了,爽歪歪道:“现在你满意了吧?”
宁国公面色涨红,却没说话,神情狐疑的盯着乔毓看了良久,忽然:“你,你究竟是……”
李氏哭着扑过去:“老爷!”
这一声将宁国公的思绪打断,也将他的怒气击散,他有些怔楞的坐起身来,拉着李氏和许二郎,往后边去收拾东西了。
乔毓看他神情,隐约猜到他大抵是觉得自己与明德皇后太过相像,却也不甚在意。
孔蕴将她的手拉过去,便见那根黑长木刺仍且在掌心肉中,目光心疼道:“这可如何是好……”
“拔了就是。”乔毓不以为意,说着便伸手将那木刺抽了出来。
浅乌色的血顺着掌心流出,她转到池塘那边儿去,将污血挤干净,直到流出的血转为红色,方才自香囊中取出点药粉,轻轻撒了上去。
孔蕴递了帕子过去,乔毓笑着摇头:“这么点小伤,哪里用得着包扎……咦,这是怎么了?”
她目光微垂,瞧了底下池塘一眼,却见游鱼不知何时都聚拢过来,围在自己与孔蕴站立处的下方。
孔蕴看了眼,倒不觉得奇怪:“这类鱼就是这样,见有人来,便涌上来,想是以为要喂食了……”
不,不是这样的。
乔毓心中一片雪亮:最开始她过来的时候,并没有鱼围上来,现下这般异态,却是在她将血滴进池塘之后。
难道说……
这念头浮上心头,她的眼眸霎时间亮了起来。
……
李氏满腹怨气的盯着仆从们收拾东西,面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宁国公却有些失神,像是丢了魂儿一样,不知再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