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原本看那道菜软塌塌乱乎乎的,形色不好,他还记得当初有一次和妍姝一起用膳,妍姝见那道菜上桌便跳着脚闪开了,二哥福全也说“这菜怎么像便便?”
他原本只是刁难她,没想到她吃得挺香,于是他也舀起一勺放入口中。
随即,便皱起了眉,顾问行立即送上金漆小口杯让他吐出来。
可是,对上东珠那不怀好意的神情,他硬生生地将嘴里软乎乎的又麻又辣又膻的麻豆腐咽了下去。
东珠紧抿着嘴,还是抑制不住身子微微地轻颤,皇上古怪的表情让她舒服极了,总算报了仇了。
“既然你这么爱吃,这道菜就赏你了。”她还未笑完,只听到如魔音一般响起了康熙冷森森的话语。
“皇上……”东珠怔住了,随即便化为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奴婢谢恩。”
“姑娘,皇上赏的,要马上吃,而且吃得干干净净。”顾问行不得不代为解释,他实在想不明白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堂堂的皇妃给贬到膳房当杂役也就罢了,眼不见心不烦,如今怎么偏给弄到干清宫里来了,还放在眼皮底下当司膳,这一天三顿饭加上夜宵、茶点的,这不要了命了吗。
东珠拿着勺子,一点一点舀着麻豆腐,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舒展些,尽量做出吃得很开心的样子。
一勺还没有完全咽下,又塞入另一勺,她并不能吃辣,也不喜羊油的膻味,所以吃得很费劲。
康熙看到她面色憋得通红,知道是被辣椒呛的,只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冤家。”东珠在意识清醒的时候,脑子里只涌现出这两个字,他一定是自己前世的冤家,所以今生才会破坏了自己的幸福来讨债的。
接着,她便排江倒海一般,将刚刚吃下去的东西,麻豆腐、熏肉包括鸭腰、羊肚,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
是的,就吐在干清宫,就吐在康熙面前,甚至有些污迹还溅到了他的龙袍上。
顾问行完全惊呆了,不仅是他,整个干清宫里的宫女太监全都傻了。
这一切太匪夷所思了。
顾问行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痛感如此真切,才相信这不是噩梦。
于是他立即跪在地上,用手狠狠扇着自己的耳光。
左右开弓,声声清脆。
而所有侍宴的太监宫女们也都叩头如捣蒜一般,口称“奴才该死”。
这阵势,着实让东珠惶恐了。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皇上与他们一样,对于突如其来的意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万岁爷,东珠姑娘初次为皇上尝膳,恐怕心情紧张所以失了分寸,还请万岁爷不要怪罪。”
东珠用目一瞅,说话的是跪在宫女当中的一位女官,看服色品级还不低。
此人正是干清宫的长宫女,春禧。
“好了,都起来吧。”康熙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身前一片狼借面上不知所措的东珠,“你先下去收拾。”
“是。”东珠得了这话,像得了特赦一样,逃也似的逃出了干清宫。
看着如同脱兔一般的背影,康熙有些不知所措,这才是“自作孽,不可活”。
“皇上,这膳食……”顾问行知道自己问得有些不合时宜,可是他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问。
“今儿的事,都是膳房做得不好。今儿当值的人都给朕重罚。”康熙终于给胸中这口恶气找到了出口。
“是。”顾问行立即命人将膳桌全部撤下。
康熙也移驾到昭仁殿准备看折子。
“皇上,还是换件衣裳吧。”春禧的声音柔柔的,目光里透着安详与亲切。
康熙这才看到自己蓝色便袍下摆处的一点污迹,他点了点头。
于是,有人换了熏炉里的香片,有人为他捧冠,有人呈上衣袍,春禧则上前为他除去外袍换上新衣。
一切妥当之后,回到御案前看折子,康熙心里不知怎的,忽觉得空落落的。
过了半盏茶的时光,春禧捧着托盘悄然而至,里面正是几样精致的菜品。
一碗是酸菜鸡丝面,汤汤水水的还有两叶碧绿的青菜,看着便令人食欲大增。
一碟子椒油什锦拌鸭丝,一碗金枝木耳冬笋鸭汤饽饽,一份蘸酱菜,还有两品小点心。
“万岁爷,这是顾总管刚命内膳房给万岁爷重新做的,万岁爷多少进一点。”春禧将菜品一样一样摆在康熙的面前。
“是顾问行叫人做的不假,可也是你在旁边看着亲自选的材料让他们做成的,对不对?”康熙看着春禧,目光很是温和,“还是你最妥帖。”
春禧低下了头,面色微红。
康熙吃得很香,其实他宁愿不讲什么排场,不看膳房的单子,不管那些几大样几小样几热锅几冷拼的,他只想每一餐都这样简简单单的。
可是,这仿佛都是一种奢望。
那些菜,即使他只是看一眼,也要四平八稳,日复一日地摆在那里。
“皇上,还是免了膳房的罚吧。”春禧的声音柔柔的。
“为什么?”康熙不知道一向谨慎的春禧为什么会给他们求情。
“怕将怨气殃及他人。”春禧说得很含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