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康熙面前的案上摆满了贵重的瓷器。
明朝成化年间的斗彩三秋套杯;
宋徽宗宫廷中雅致的插瓶摆设;
武则天供奉佛指舍利的至尊法器。
“你要做什么?”康熙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皇上不是想砸吗?”她说,“砸这些吧,这些都是精品,声音自然更响亮、动静更大,皇上砸得也会更舒坦。”
“你!”康熙用手指着东珠,“你的胆子怎么如此之大,你真的以为朕办不了你?”
“奴婢没有这样以为。奴婢只知道斯人已去,恨又奈何?秦穆公曾三败于晋,誓不服输,发愤图强,终杀败晋军威震诸侯;越王勾践被俘吴国,养马为奴,卧薪尝胆,终横扫吴国成就霸业。宋时岳飞不忘靖康之耻,转战疆场屡立汗功,名扬千古。没有人能坐等事成,怨天尤人自苦自悲,又有何用?”
东珠的一席话在殿内响起,如鼓声阵阵,敲打着康熙的心。
他没有说话。
“别去怨辅臣,也别去怨那些遗老,皇上应该想一想为什么开国之君、乱世枭雄总比太平天子更能获得臣民的尊重。”东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得有些多了,但是她想说。
在她说完这一袭振聋发聩的话语之后,殿里静极了,静得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天子不再以喷火的目光狠狠盯着她,而是转而去看眼前那些历朝历代的精品瓷器,透过它们,他仿佛看到了朝代变更,沧海沉浮,仿佛看到了朝堂之上,一位位或是英明或是昏庸的掌权者。是的,在风起云涌、权力角逐的朝堂上,自怨自艾又有何用?
过了半晌,少年天子终于开口了,只是令东珠十分意外。
天子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出去!”
那么,看来自己的话他没听进去。
激将法失效了?
东珠有些负气。
跪了安,便朝外走去,身后又传来两个字“传膳”。
有些意外,随即笑容浮现在她的脸上。
自己的话,他终究还是听进去了。
但是,东珠没有想到,更大的风波还在后面,自己与康熙好不容易修复的关系又被撕开更大的裂口。
从正月间开始的黄、白旗争地风波,因为鳌拜的快刀斩乱麻而悲壮结局。
反对换地的户部尚书苏纳海、直隶总督朱昌祚、巡抚王登联三人被冠以“藐视上命” “拨地迟误”的罪名处以死罪。
在御花园靶场射箭的康熙一次次将弓张开,一次次将箭射入靶心,十一月的天气已然河湖结冰,可在这样的天气里他的汗水早已浸湿了龙袍。
“皇上,皇上的旨意明明批准刑部拟定的处罚,将三人各鞭一百,没收家产,其实这已经是重罚了。这三人并无过错,只是惹了鳌拜。可没想到,鳌拜不顾刑部的公议,更不顾皇上的圣裁,竟矫旨将三人处死。如今,朝廷上下,天怒人怨,外面人都在说……”明珠看康熙神色不对,便将话留了一半。
“说啊,说下去。”康熙冷笑,“都在说朕这个皇上是个摆设,没用的废物,连三个为民请命的清官都保不住,对不对?”
明珠不敢应答,只跪了下去。
费扬古站在康熙身后,不发一语,这样的形势早在预料之中。
只是看到池边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暗叫不好。
东珠对朝中之事恍然不知,只是趁着夜色出来溜她的“雪球”。
雪球就是那头小猪,如今已然长大,身上穿着云姑给做的马甲,脚上还套着四个可爱的小脚套。
坐在池边,东珠轻轻抚着雪球:“你怎么长得这么快呢?再这样长下去,我可没办法藏你了。顾总管已经暗示过好几次了。要把你送去做菜……”
她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毫无预兆。
她从没有想到,自己的雪球会成为康熙泄愤的对象。
所以,当雪球中箭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她指着雪球问手执金弓的康熙。
“没有为什么。”他的态度冷若寒冰,“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对你,或许可以有一时的放纵,但不可能永远让你越矩。”
眼泪在眼圈中打晃儿,她很想争辩。
可是当她看到费扬古眼中的忧虑与暗示,她便清醒过来。
是的,如果按规矩,是她有错在先。
所以,她不能为雪球和自己主张什么,她只有忍。
于是,她只能噙着泪,看着康熙在她面前扬长而去。
晚膳时,依旧是东珠试菜。
当东珠试完一道蜜汁火炙小排时,康熙突然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这道菜好吃吗?”
她点了点头:“皇上可以尝尝。”
康熙夹起来细细嚼着:“你亲手喂大的猪,味道果然不错。”
东珠手中的筷子“叭”的一下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