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微微眯起眼睛,她还不知道这位梅家的公子可以有如此气场,比起很多小家子气的娘娘腔男人可好太多了,让她着实有些欣赏。
梅若瑾看了锦瑟身后那两个一侍,只见他们在见到同样正坐在主位的素鸣叶便脸色红得不知道染了多少层胭脂,素鸣叶其实也不是傻子,为了免于自己太女后府锦瑟独树一帜的尴尬,在梅若瑾入府前,他又故意让自己的影卫“宠幸”了两个皇太夫那夜封赏的一侍,一个已经册封为了枕席宫人,还有一个暂定为通房,名分虽都没有跨过锦瑟去,可是也不再显得他身边只有一个侍君这样招人眼。
大殿中,锦瑟步履稳定的轻轻迈进。淡淡墨竹香飘散,整个花厅瞬间静了下来,薄阳如雪锦,华美的铺开在嵌金扣云砖地上,浓密的睫毛在眼下垂成一小片弯月般的剪影,仿佛染上了一层神秘而优雅的光泽,感觉到一阵若有所思的注视,锦瑟似有所感应的抬头,恰好对上了梅若谨审视的眼神。
一身淡青色的常服,除袖口和衣襟处绣着几朵绿梅外,别无装饰。身为太女侍君,亦是盛宠,他却打扮的并不华丽,梅若瑾在心中思忖道。
“奴家王允儿拜见正君……”
她的声音如同清泉流水,音色婉转动人,听不出一丝主人的喜怒,即便是梅若瑾这样一个宫中浸淫两世的凤后,也瞧不出她此时的情绪,而他亦很清楚的知道,这后宫里,往往看不清喜怒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在梅若瑾的眼中,此时这王允儿虽然口中恭敬,表情却似一泓清泉般明静平和,倒像是一盏凝碧的茶汤,让他第一次诧异地发现,一个小小的后院侍君,居然也可以有这样一种难言的贵气,
此时,无论是梅若瑾身后的心腹,还是梅若瑾本人,都隐隐地对锦瑟产生了一种忌惮。
于是,即使梅若瑾尚未出声,他身后的贴身内侍却已是不满地皱起了眉头,太女后苑等同于未来的凤后正宫,眼前这小侍这副漫不经心的态度算是怎么回事?他想要开口,却被梅若瑾轻轻的一眼扫过来而噤声。
梅若瑾又看了锦瑟一眼,沉静地道:“各位弟弟不必多礼,既有幸能一同服侍太女殿下,日后自然便是一家人了,只要记得后苑的规矩,为太女殿下分忧即可……”
一番在锦瑟看来完全是废话的教条过后,梅若瑾吩咐身后的人将茶盏递送了过去,这是最重要的一个步骤,意为敬茶,对于贵族来说,初入府的正室唯有接受了他们的敬茶,才算正式承认了他们的身份。
看到锦瑟一本正经却分明神游天外的表情,此时素鸣叶其实很想笑,但是他忍住了,只低垂着眼眸,半点没听见似的,轻轻地掀开茶盖吹拂着,似乎正殿中的一切他都没有放在眼里。
素鸣叶威仪内敛,骨子里自有一种逼人的贵气。他不说话时,连空气也是凝滞的。
锦瑟自然不会真的是在发呆,只是她的确是有点怵了,这个……侧室偏方通房给正室敬茶该怎么做?她还真不知道,毕竟她一个堂堂的大周亲王,自家后苑又那么小猫俩三只,她会去关注这种事情吗?当然不会。
她微微皱眉,看着眼前正托着茶盘向她走来的小侍,心理霎时转过很多念头,好吧,她是侍君,算是三个人里面相对位分最高的,肯定得第一个敬茶,要是真的礼节错了,就说这是大周的风俗好了。
注意打定,她也就定定心心第看着那托着茶盘的小侍一步三摇曳的向她走来了,谁知这一看她又有些觉得不对劲了,这小侍从看着她的眼神分明有些闪烁,而且就这短短几步路,他走得像个小脚老太似的如风中弱柳般摇曳,也许有人觉得美吧,可就在锦瑟实在为他担心会不会摔倒时,这走到锦瑟身边的小侍还真的脚一歪,摔倒了,他摔倒不要紧,这满托盘的三杯热茶直直的就朝锦瑟的身上泼去。
这还得了,条件反射之下,锦瑟立马伸手,稳稳地干脆直接接住了托盘,避免了被泼了一身热水的厄运,好在她略有些武功底子,反应还算快,可是那小侍自然就接不住了,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大殿上,就见前来奉茶的小侍摔倒在地,白嫩的小手轻抚着衣服下的小腿,温柔漂亮的眸底闪着晶莹的泪水,美丽的小脸上挂着泪珠,柔柔弱弱,楚楚可怜的样子,忍不住心生怜爱。
“王侍君,就算你无心为正君奉茶,却也不能把奴家推倒在地吧,今日是女帝赐婚,正君入府的大日子,你为何……为何要如此无礼?”
短短几句话,就把脏水朝锦瑟身上泼了个遍。
锦瑟只觉一头黑线,瞧这是啥狗屁倒灶的手段呀,目光朝正坐在主位上的梅若瑾瞥去,只见他犹是一脸沉静,面色平静,不见丝毫的波澜。而他身后的贴身内侍,则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王侍君以下犯上,来人,拖出去。”
大殿中不少人都默不作声地直直地看着锦瑟,没有人不明白,这是一个下马威,来自梅家和正君的下马威,让这个太女府中所有的人知道,谁才是今后真正的后苑掌权人。而此时本该出声的太女殿下却又偏偏一言不发,好像一切都交给太女做主似的,也是,今日是太女正君第一日入府,怎么说太女殿下也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大周侍而置喙正君的决定,一时间,不少类似怜悯,幸灾乐祸的隐晦眼光就朝锦瑟的身上投了过来。
然而令所有人不解的是,本该惊慌失措的这位大周小侍却没有立即抱着太女殿下的大腿哭求,而是极其坦然地对着倒地的小侍从说道:“我推的你?就这么平稳的大殿,连个水渍都没有,一般人想摔倒都难,你是不会走路吧。”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傻了傻眼,这小侍说的是什么?难道他是被吓傻了?
没人发现,素鸣叶的嘴角歪了歪。
紧接着锦瑟上前,她径直将这个小侍从地上拉了起来,更令所有人更看不懂的事情发生了,她狠狠地把刚站稳的小侍用力朝后一推,那小侍的身体顿时朝后一倒,“砰!”的一声,重重摔落在地,疼得眼泪直流。
“看到了吧……真正被人推倒的模样应该是这样,你刚才那个梨花带雨的矫情样就算了,估计是为了让太女怜香惜玉吧,可你对着我表演没用。”锦瑟一派自然地拍拍自己刚才推人的手,好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要栽赃陷害我,也得演得像一点吧。”
“噗!”素鸣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这一笑,明眼人就都看出来太女向着谁了。看来,太女是真的很宠爱这个肆无忌惮的侍君。
“大胆…正君面前轮不到你放肆…来人……”梅若瑾的贴身侍从再次厉声斥道,只是这次,他的话却被素鸣叶慢条斯理的打断了,只见他微微笑着对梅若瑾道:“大殿之上如此喧哗,莫非梅府的规矩就是下人替主子做主?”话说的极轻,可语气与辞锋却隐隐带着锋芒毕露的杀意。
那内侍顿时腿一软,跪倒在地。
梅若瑾微微垂眸,手心暗暗握紧,面上却带着极其恭敬的神色说道:“太女殿下请勿见怪,是若瑾管教不严。”
说着,他挥了挥手,对身后的内侍心腹说道:“你先下去吧。”
“是……”那内侍心有余悸地担忧地看了眼自家的公子,静静地闪身离开,素鸣叶当然不会再追究什么,他深邃的目光看向锦瑟身后的两个小侍,淡淡道:“你们两个,刚才可有看到王侍君在敬茶时故意推了他?”
那两个小侍被素鸣叶如此凌厉的目光一扫,顿时冷汗涔涔,慌忙跪下撇清道:“奴家,奴家没看到。”
素鸣叶微微扬起嘴角:“是吗?”他的目光环视着四周所有的宫侍,“这么说,没有一个人看到了?”
只是轻轻的一句话,不知为何,却让所有人都惧怕的低下头去,就连那个曾被授意栽赃的小侍此时也顾不得屁股落地的疼痛,而在那里瑟瑟发抖了起来。
而素鸣叶却微沉着眼睑,端起新沏的茶水轻抿一口,“其实,就算看到了也无所谓,不过是个敬茶礼而已。”
,他说着,随即对着梅若瑾淡淡笑道:“正君以为呢?”
这句话实在是像个炸雷,直到清脆的茶盏搁落声响传来,梅若瑾方才震了一震,眼神立即清明。
没有抬头,锦瑟只听到这位梅正君优雅清朗的声音传来,“殿下说的是,不过是件小事,自然无需在意,这敬茶仪式亦也就免了吧。”
如此,这后苑觐见的闹剧便在太女和正君的三言两语中落幕,随后应是正君入正院的时辰了,素鸣叶站起身来,梅若瑾亦步亦趋地走下台阶,跟谁在他的身后,锦瑟微微侧头,随着他越走越近,她终于近距离看到了这位年纪轻轻就嫁进来的俊逸的华贵少年,他走近的姿态,竟然丝毫不逊于素鸣叶的气度,却是含威不露,恍如绝顶尊贵的帝王,正雍容迈向九凤九龙的华座。
众侍从们齐刷刷地躬身跪下,转眼间便让出一条道来。
梅若瑾缓步走到锦瑟面前,然后,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缓缓地扶起了锦瑟。
随着她的起身,锦瑟此时清秀的容貌,光彩流溢的眸子,都清晰地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梅若瑾凝视着她,好一会,他露出雪白的牙齿,温柔一笑,说道:“弟弟不必多礼,我与你一见如故,日后亦有很多时日相处。”
前世冷宫的时候,梅若瑾就已经想通了一个道理,素鸣叶此人根本没有情,只有利用,他谁也不爱,这才会任凭后宫众人争宠,利用后宫牵制或者麻痹前朝。在梅若瑾看来,素鸣叶是一个极为自律,极其能忍的人,她不好色,也不好奢华,对她来说,什么都远不如皇权重要,这样一个未来的帝皇,会钟情于某个内院男子?就算锦瑟是个绝代佳人,梅若瑾也是丝毫不信。
所以,他想找出锦瑟身上的秘密,他只是直觉的以为,素鸣叶对他的宠爱是别有目的的。
锦瑟当然只能轻应一声以为回应,在她看来,这梅家少年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种内敛的高贵,风度翩翩,如此对一个小侍君和声细语的,更是让殿中不少人为之诚服,浑然不像个新嫁的公子,她心理渐渐开始有了忌惮之意,同时也对素鸣叶的未来愈加幸灾乐祸了起来。
而那个跌在地上的原本负责端茶盘的小侍,早已不知道被谁拖了下去,对于这样一个小角色,无论是素鸣叶还是梅若瑾,都是不会真正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