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顺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你怎么知道的?”
叶知恬看着叶顺的脸孔,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些亲戚在吸他们家的血,他不清楚吗?不,其实是清楚的,他还没有糊涂到那个份上,他心软,重情,但这些也不是他们吸他家血的原因。
墨水厂的倒闭,就是因为她的好表哥叶唯年,卷走了墨水厂里周转的资金,好几笔单子因为没有资金去做而黄在那儿,借款也借不到,然后,顺理成章的倒闭,还欠了工人的工资,这是第二次因为亲戚而破产倒闭,表哥在这样紧急的关头,背叛了她爸爸,这个打击让他消沉了三年,她舅舅过来各种道歉,说他儿子不懂事,他回来要打死他,不过也并没有说还钱,表哥在外面躲了很多年,在逃走的第二年,就将舅舅舅妈他们接走了,听说在城里买了大房子,也没再回过村子。
被吸血到这种程度,被弄到这种程度,他三年后再办厂,态度也坚决了很多,没有让亲戚再插手进自己的产业,但那个时候,他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现在距离墨水厂的倒闭,也还有一年不到,她记得十分清楚,不能让那些舅舅表哥表姐继续在厂子里了,就算进了,也得咬住牙关不能松口,在她家的厂子里找工作,就必须老老实实做事,别只拿钱不干事,不过就算他们不干事,她爸爸也不会辞退他们,他就是这样,心软,重情,爱护自己的亲人,对他们的偷懒、刮油,他都心知肚明,只是从来不管而已。
“爸爸,把他裁掉吧。”叶知恬吐出一口气,直接道。
叶顺表情变了,“你说什么?我干嘛要裁他?”
叶知恬说:“爸爸,你想想那个兔场,舅舅姑姑他们白吃白拿让兔场关了门,再想想那个砚台厂子,他们在工厂里顶掉了其他人的位置,又不做事,砚台厂倒闭后又明里暗里让你还钱,明明那个时候我们家都那么难了,他们也不肯松口气,现在你又松口让他们进了厂,到底要白养着他们到什么时候?”
叶顺没说话,他又喝了一口茶,“你小孩子别管这些。”
叶知恬知道他不会听他的,但这样的次数多了,他真的心不冷吗?血缘大概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无论亲人做错了什么,都没办法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决绝,就像她曾经那么不懂事,他不也是没办法做到不理她吗?
叶知恬抿了抿唇,说:“爸爸,你有空的话,去看看账本吧,不止是唯年哥的账本,还有高叔叔他们的账本,你也一起看看吧,单子都是你谈的,你应该知道底细。”
叶顺有些诧异,他目光不动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了,你去睡吧。”
叶知恬望着他,说:“表哥他……他是混蛋,总之,爸爸,你真的要帮衬他们的话,给他们在别的地方找工作也好,或者让他们在厂子做杂事也行,不要让他们接触账本,或者让他们管事,会出事的,你想想之前那些事情,帮他们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我们家没有那个义务帮他们养家,爸爸你想清楚。”
叶知恬说完,不等叶顺反应就离开了叶顺的房间。
叶兰洗漱完进了屋子,看叶顺还坐着,说:“还不去洗脸洗脚睡觉?”
叶顺动了,他起身出了房门,很快就回来了。
夫妻俩年纪已经很大了,晚上也就聊天了,叶兰说起大女儿,一阵感慨,说她现在很懂事,什么活都要帮她干。
叶顺听了,说:“她才几岁,洗洗碗扫扫地可以,别让她喂猪,打扫猪栏,这些粗活别让她做。”
“我知道。”叶兰说,“她要做,只让她做点轻活。”
叶顺沉默了一下,忽然问:“如果我让唯年他们走,你会不高兴吗?”其实他也受够了,他是心软,是在乎他们,但吃他家身上的肉,还要嫌弃他给肉给的不够多,心思不在工作上,反倒全在如何在他身上吃到更多的肉上,不知道大女儿发现了什么,反正她说的那个账本的事情,他是早就发现了,做假账这种事情,从古至今,都有人在做,唯年做的实在不算高超,他发现了,因为做的金额不算多,只是几百块,他碍于情面也不好说,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但是人的胃口,是会越吃越大的,现在只是几百,未来将会是几千,几万,甚至他的厂子都有可能被唯年他们拖垮。
叶顺心里都门清,只是他还不信唯年能做到那种程度,因为那渺小的信任,他放纵他到现在,只是现在连知恬知道了,唯年他是又做了什么?
叶兰听了叶顺的话,沉默了一下,才说:“随你,他们是什么德行我也知道,你有这个想法,就做吧,别在意我。”
叶顺没说话,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
过了几天,叶知恬就发现表姐叶欣欣和二舅舅他们到她家做客了。
“姐夫,你这么做不厚道啊,怎么说裁人就裁人?欣欣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把她裁了?你把她裁了让她以后干什么?”二舅舅的口气里满是不善的质问。
叶知恬听到他说的话,惊呆了,她爸爸效率这么高的吗?不过如果是拿叶欣欣开刀的话,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他们太习惯躺在她家身上吸血了,已经吸成了习惯,已经觉得是理所当然了,有些人,真的不能对他太好,不然真的会觉得她家的付出就是应该的,一旦收回这个好,又会反过来怨恨,升米恩斗米仇,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从古至今就有例子,也算不得稀奇,本性如此。
她没有听叶顺说什么,既然她爸爸有了打算,她就不多管了,很多时候,人都是需要别人来给他打破幻想才会清醒,她爸爸对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也根本不欠他们。
叶知恬想到这儿,呼出一口气,跑到屋后面的林子里去乘凉了。
她希望她爸爸能解决这些亲戚的事情,如果可以解决掉的话,她家破产的时间都会推迟个几年吧?现在,她应该要想想,怎么做成那件事情了,她之前就在想,女孩子的钱其实不论是从前现在还是未来,都是最好赚的,她的高中同学童萍就是卖女鞋发家的,还有其他卖什么女装卖化妆品的,都有,也都赚到了钱,说起来,这批同学里,应该就她过得最落魄了,想起那些跟这些同学姐妹们借钱度日的日子,叶知恬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她是该好好想想,接下来做的事情了,她既然回来,就应该胆子大一点,她不想再依附别人生活了,不能再犹豫了,既然有这个想法,就勇敢去做好了!
不过,现在周崇明在干什么?
现在已经是八月了,到了九月,她就要返回学校了,周崇明应该也在上学,就是不知道在哪所学校,他也没有对自己提过,可能也没有念书了?她仔细想了想,忽然发现周崇明对自己透露过的他从前的信息很少,基本上就没多少,她从前告诉自己活在当下就好,到了这个时候,她才觉得,太特么当下了,当下到她对他的经历除了他失手打死人,坐了几十年牢以外,基本都不了解。
还是找个机会,去找他吧,她很想他了,即使现在他们还不熟悉,她也想和他说说话,说什么话都好,光是看见他,就足够让她开心了。
这个机会很快就出现了,八月的一个清爽的晚上,巴岭镇上要放露天电影,三个哥哥带着姐妹俩傍晚天还没黑,太阳还坠在云间的时候就开始赶路,要过去看电影。
三个哥哥,大哥叶鸣良年纪已经有二十四岁了,在村子里做文书工作,他的相貌是最像叶顺的,皮肤很白,长得很俊,很受村里姑娘的欢迎,不过他眼光高,到现在都没有定下来,二哥叶鸣惊也帅气,只是个子不高,性格也很沉默,存在感也不高,他已经是高三毕业了,因为高考那天发高烧,没考上好大学,分数勉强够上一个大专,因为这个打击,他这个暑假都闷闷不乐的,这次出来看电影,心情好像挺轻松的,甚至还接了几句叶知恬的话。
三哥叶鸣元只比叶知恬大一岁,是个油嘴滑舌的男孩子,长得好,又会说话,身边的女孩子从来没少过,这一路也是有了他的叽叽喳喳,才不至于太无聊。
五个人到了巴岭镇上,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镇上有一块儿空地,已经坐满了一半的人,大家都是自带板凳,叶家几个小伙子也带了两条长凳,男孩一条,女孩一条,刚刚好,叶鸣元找了一个好地方,招呼着哥哥们把长凳放下。
电影还没开始放,只是挂好了幕布,有人拿了放映机出来,在“咯吱咯吱”地拨弄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有人大声问:“要放了没?”
“快了快了别催。”那坐在放映机面前的人转头喊了一声,摇了一下手柄,一束白光打在幕布上,电影开始了。
叶知恬看到片名庐山恋,她有些惊讶,“爱情片呢?”
“应该是。”叶知心捂着嘴悄悄说。
这边叶鸣元在旁边笑上了,叶知恬看了他一眼,“笑什么?”
叶鸣元摇摇头,不说,只是笑,明明长得俊俏,那笑却平白带上了几分猥琐。
叶知恬无语,转过头来继续看,看着看着,她却有些集中不了注意力,她感觉有人在看她,有了这个直觉,她心跳加快了几分,怀着某种期待,她扭头环顾了四周,没看见他。
可能是自己错觉吧?周崇明他一向不喜欢看电影,又怎么会特意到镇上看电影?
叶知恬有些失望,她知道碰见他,就跟碰运气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