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姜姨娘不敢说箫清羽坏话,她兀自揣测,这有些孤煞的命,是箫清羽十八岁还没娶亲的原因之一,否则他会打猎手艺、皮相生得好,这个年龄该做爹了。
说罢,又一一问大伯、大娘的好。至于箫书翎和箫含玉该是来拜见她的,不过听了这桩离奇的掉包事件,也不知该不该叫她嫂子,愣在原地没作声。
箫振敲敲桌面:“坐下说吧。”
秦蓁和箫清羽连挨着坐在一侧的椅子上,中间隔了张没上漆的梨花木方几。
秦蓁有丁点儿紧张,不过箫家人好像更紧张。乡下人说话实诚,冯氏开口就安慰道:“孩子,这儿,你怕是住不惯吧。诶,我们女人命苦,嫁了人,一生就定下了,你怨也没用了,好好跟这住着,短缺什么,我们家想法子给你补。”
得知人家是城里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冯氏生怕照顾人家不周。箫振也是如此担忧惶恐。一贫一富,一扇隔阂的大门无形间立了起来。
秦蓁眼睛微眯,暗自揣度,这家人这么友善吗。要是知道一些事情后,不知还会不会这个态度。
她正琢磨怎么回答这番好意,周氏就笑着插嘴:“娘这是哪儿的话呢,秦蓁可是秦家的嫡女,会任由一个小妾上位的继母算计不报仇吗?秦蓁,你爹待你如何啊,不会任由你被欺负吧?”
周氏眼睛立散发着两束贪婪的光芒,这话也其心昭昭。秦蓁垂眸,为人子女不该在外道父母的不是,她避重就轻回道:“我爹是个和善的人,他也是个精明的商人,不会把事情搞得糊里糊涂,想必这两天会来找我说清楚。”
“哎呀,可不就是这样吗,到时你又能当回秦家小姐了。虽然阴错阳差,你可上外打听打听,我们家清羽是村里最孝顺最能干的,一定配得上你。真是歪打正着了!”周氏掩饰不住笑意,边拍巴掌边笑。
这是娶了一座金山回来啊!秦家经营茶叶、丝绸刺绣一类生意,在阜阳县乃至整个金陵城,都是商家中的翘楚,闻名遐迩。
从她一听侄儿说这桩事,她就知道这次不止得那十两银子,老天给了箫家更大的一份礼物。
脑子不停盘算的周氏,忙叫一双儿女过来喊大嫂,给她奉茶,恨不得将这桩婚事定得死死的,让秦蓁没有反口的余地。
这一个上午几乎都在周氏的阿谀奉承下度过。
午饭箫家居然杀了一只母鸡做主菜,周氏叫箫含玉去后园子里多摘些蔬菜,跟办宴席似的做了六菜一汤。要知道箫家的劳动力只有箫清羽,和一个年迈的箫老爷子,大伯是在私塾教书的文人,平日即便早归家也不愿下地。所以箫家的吃穿用度尚需节俭,像这类丰盛菜色需是逢年过节、或者老人家过寿、办喜事之类才有的。
周氏并不心疼,只想把秦蓁伺候周到,届时她就跟着沾光,等当上了名商之女的大娘,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吃得肚子有几分饱,秦蓁想找些事做来消食,看到箫含玉在推磨,就过去想帮忙。这个家还挺偏袒的,箫书翎一个年满十六的男子不来做这个,把重活儿交给一个女孩,无非因为箫书翎是箫家看重的宝贝疙瘩,箫家只让他念书写字等着考功名,其余一概都不让他做,吃完饭也只让他自己去散步,不让他沾染任何农活。
手刚抵上磨子推杆,就被一道惊诧的声音叫住。
“别动别动!秦蓁啊,这哪儿是你能干的活,”又是周氏,风风火火跑过来,将秦蓁拉走,并厉声训斥了箫含玉:“臭丫头有没有点眼力劲儿,人家大小姐跟你这身糙皮子能比吗,刮抆到人家金贵的身子我们可赔不起。”
“大娘,别说含玉了,是我自己凑上去的。我也是家里的媳妇了,干活是应该的。”秦蓁摇晃她的手,打断让她别说了。
这是她亲女儿,都舍得这样说。看来真相揭露以后,休想指望这个人还待她这般客气。
“哟,秦蓁真懂事!行了,这里什么活都不用你干,你就回房休息,要不就出去走走,认认人儿。”
箫含玉不领秦蓁的情,被娘臭骂一顿愤然不已,趁周氏转身就冲秦蓁做了个鬼脸。
秦蓁没办法,在这里暂时确实太多余了,她就回了东屋后院。她蹲在菜畦地边上,两手撑腮。一早上就这样恍恍惚惚过去了,没有她预料的艰苦,箫家人的冷漠,而是在一种虚幻的吹捧中度过了。
这里没有‘采菊东篱下’的菊花,‘画阑开处冠中秋’的桂花,‘晓迎秋露一枝新’的紫薇花,高雅的生活逸趣都变作生活实实在在的粮食,青菜叶子味弥漫在空气中,透着一股淡淡苦涩。
发了会呆,秦蓁还是想找些事情来做,就去屋里搜刮箫清羽的衣服来洗,她带来的衣服都是干净的,暂时洗不到。
后院的井没有安轱辘,光提起厚重的木桶放到井里去时,秦蓁就感到有些吃力。等木桶在井底吃满了水,她彻底抬不上来了……
秦蓁将系桶的麻绳的另一端在纤嫩的手臂上缠绕几圈,勒紧自己的皮肤,扯着绳子往上生拉硬拽。
拉不上来,秦蓁转个身将绳子坎在肩膀上,朝井口的反方向,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前拉纤。脸正憋得发红,屋檐转角蓦地走出来一个人,这副模样太狼狈,当即吓得她滑脱了手,身子反被绳子往后拽。
“喂。”
箫清羽快步疾跑过去,单手拢住秦蓁的腰,另一只手拉住往下掉的绳子。等秦蓁稳住后就松开她,两只手去拉绳,三两下将大木桶给拉了上来。
盯着满满的一桶水出了会神,箫清羽拿起娇小姐勒破皮的手腕看:“受伤了啊,我房里有药。”
秦蓁抽回自己的手,一脸气鼓鼓,别过头看远处。
箫清羽微愣,绕到她身前,抬脚踩在井沿边:“大小姐,还要我拿药出来给你敷?”
秦蓁没说话,眼泪珠子一颗颗滚了出来。
或许是娇小姐昨晚投壶的英勇形象还印在脑海里,也不是那么娇弱,箫清羽觉得跟她开开玩笑也无妨,谁知这就哭了。
“我,对不起,真疼了?你别哭,站着别动,我去给你拿药。”
秦蓁扯住他袖子,摇摇头:“我就是觉得好狼狈好丢人,你不会不出现吗。”
“我要是不过来你就掉井里了。”箫清羽环着手臂,不明白大小姐的古怪心思:“再说这有什么好丢人的,我有时去山上刮了一身的伤回来,你这点小伤,比起我的来算什么。”
秦蓁低着头,哭腔音还很重:“不是这个意思。我连水都拿不到,以后岂不是得渴死。”
洗衣烧饭什么都要水,她还想踏踏实实在这过一段日子,现在连最基本的都做不到。
看向那一桶满当当的水,箫清羽无声的笑了。
等秦蓁抬起头时,他忽然靠得极近,近在眼前,长睫刮刷到她脸颊。像是还要前进在她耳边说什么,然而被她这么一盯,就停住了。两人对视片刻,呼吸浅浅拂过对方。
从未跟异性相处过这么近的两人,心口均微微一跳,下一刻,默契般的往后拉开了距离。
这是一种本能的,胸中鼓塞又不知所措的行为,心头微微发痒的感觉难以捕捉的一闪而逝。他们均是没有母亲的,秦蓁的父亲又没有管过她。什么男女之道夫妻之道压根不懂。
箫清羽本想调侃大小姐一通,经这么一下,他出口变得老实起来:“大小姐,你看看那水桶有你人的一个半大,还是盛满的,你能提起这么高,已经惊到了我。”
他看到她有些微红的脸颊,别过自己也有些莫名发热的脸,“那水桶全家只有我一个人用,我每天都会把厨房里的两大缸水装满,你要用水去那里取就是了。”
秦蓁闹了个大红脸,原来如此。
箫清羽想了想,怕她自己随时要取水有特殊需要,又道:“如果你非要自己取水,用大木桶装一半,或者去厨房拿小木桶过来装。干嘛非要冒把自己拽井里去的险,是吧。”尾音染上调侃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