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顾渊忽然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可怕,“当年,父皇可也是这样舍弃了陆皇后?”
文太后的眸中突然就涌出了泪水。毫无预兆地自雪白的脸颊上滚落下两道晶亮的痕。
“阿母,朕不是父皇。”顾渊慢慢地摇了摇头,剑眉之下的眸深如渊海,波澜掀涌,“阿母……你分明知道,朕不是父皇!”
放手……?他苦笑。爱都爱了,难道还能把感情收回去?道理他都明白,可是他有什么法子?
她是他的,不论如何都是他的,除非他死了,不然他绝不会放手。
文太后闭了闭目,又睁开,眸光已是苍凉。
“阿母言尽于此。”她上前来,自顾渊手中抽出那一册起居注的抄本,转过身去往内殿走。
“阿母!”顾渊道,“然则寒儿的事情——”
文太后顿了顿。这一刻,顾渊竟觉母亲的步伐有几分蹒跚了。
“你不是还用太皇太后来威胁我?”文太后惨然一笑,“你便让太皇太后来吧。怕只怕——怕只怕如今的太皇太后,也不会向着你的阿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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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宫婢寒儿下掖庭狱受刑的消息传来,薄暖终于无法再静等下去。
她托人去找孙小言,谁料孙小言也跟他主子一样变得见首不见尾。她打听前殿那边的动静,竟听闻陛下往增成殿去了好几趟。
料峭的春风哗啦一下拂了进来,撩起满堂织金绣玉的帷幄,她的身子颤了一颤,终究是站稳了。
“更衣,去掖庭。”她匆匆往里走,忽然又回过头道,“仲将军呢?本宫听闻他调任未央宫郎将——让仲将军来见我!”
仲隐早已到未央宫就任,只是平时宿卫前殿,薄暖还未见到过他。片刻后,仲隐一身甲胄,牵来舆马,在殿外等候。薄暖走出来时,他正侧首望向她,这个自滇国的生死场上走出来的少年,笑容已彻底敛去,脸上俊朗的轮廓多了几分不定的风霜,眸光深不见底。
薄暖想起之前“伤重”云云,心头又是一沉。低着头走到他面前,似乎仍有几分尴尬,一双娇小的红头履在雪地上下意识地磨蹭着,“恭喜将军……”她慢慢道。
仲隐突兀地笑了,“我?我有何可喜?”
“恭喜将军平安归来。”她抬起头,风高雪紧,她的目光润泽如玉,“滇国情形凶险万分,将军平安归来,便足可喜——陛下都与我说了,将军劳苦功高,本不当罚,他是不得已。”
仲隐听前句时面色稍霁,待“陛下”二字入耳又冷了下去。“陛下的心思,做臣下的岂敢妄自揣测。”他冷笑一声,“请婕妤上车。”
薄暖在上车时一如既往地不得力,他欲来扶,终究是退了一步,示意一旁的小内官帮忙。待薄暖坐稳了,辇车缓缓起行,她忽又想到什么,“往后,你仍在宫内做事么?”
仲隐沉默。天色苍冷,她只看见他孤清的背影,甲胄在身,无端地肃穆。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低低地开口。
“这也许是我时至今日,唯一一件可喜的事了。”
☆、59|1.11|
掖庭狱。
掖庭令张成在门口跪迎,张着一双浑浊的老目哑声道:“婕妤可是为宫女寒儿而来?”
“不错。”薄暖低声道,“张大人可否帮忙……”
“不瞒婕妤,陛下身边的孙常侍也来过好几次了。”张成叹了口气,“实在不是老奴不放人,实在是梁太后的命令……”
铮然一声长剑出鞘,仲隐已径自将剑横在了老吏的脖颈上,话音冷厉:“放不放?”
薄暖忙道:“仲将军,不要胡来!这位张大人曾是陛下的恩人……”
陛下?仲隐拧了拧眉,却没有收剑。张成早被吓得脸色惨白,连声道糊涂,回身便命人去将寒儿带上来。薄暖无端觉得难受,张成是如此地柔仁懦弱,这样的人是如何在宫闱中生存下去的?
三日不见,寒儿竟已是形容散乱,见到薄暖便满面仓皇地跪了下去:“婕妤!”话里带了哭腔,“婕妤,奴婢——”
“起来。”薄暖沉声道,“你是宜言殿的人,莫要自堕了身份。”
寒儿闻言一凛,忙敛了泪容,端正身形道:“婕妤教训的是。”
薄暖静了静,抬手将仲隐的剑慢慢压了回去,低声道:“多谢。”若不是他当机立断,她恐怕不能这样轻易带人离开。
仲隐眉峰微斜,摇了摇头,却不接话。
战场数月,他已习惯了这样当机立断的处事方式,然而当她向他道谢,他才觉心中空落落地,当真塌陷了一块。
薄暖领着寒儿往回走,出得掖庭宫门,辇车已在等候。突然之间,一个尖利的声音破空响起:
“——且慢!”
却是王常。
薄暖微微眯了眼,看着王常大腹便便地小跑过来,其后翠华摇摇,竟然是梁太后的华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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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孙小言小心翼翼地打起一侧的软帘,看见皇帝坐在书案后发呆,手中不知捧着什么物件,搁在笔山上的狼毫都凝了墨块。他走上前,理了理案上奏简,摊在皇帝面前的却不是奏疏策对,而是一卷《毛诗》。
孙小言尴尬地挠了挠头,“陛下,又在读《诗》?”
顾渊这才慢慢转过头来,淡淡地掠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了一句:“东门之墠,茹藘在阪。”
孙小言一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