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2 / 2)

但她真的做梦也不曾想到的,她竟然会被卖给了他。

两人一路往西,出了城东集市,又进了西市。

易峋推着车子,在一间货行门前停下。

秦春娇抬头望去,只见这货行面阔三间,顶上悬着一座崭新的朱漆匾额,龙飞凤舞的刻着“盛源货行”四个大字,门上人进人出,热闹非常。她知道这家货行,在京里是极有名堂的,生意做通南北,从本方物产,到西洋罕物,无所不有。即便是相府,一年四节八时,但凡添置大宗的物件儿,也是到这儿来买办。货行的老板,在京中也算是有那么几分脸面,在相府大夫人面前也敢拿上两分乔。

她看了一眼推车上的皮子,心里暗道:他来这儿,是要卖货么?

易峋才将车停稳,门上迎客的小厮眼尖瞅见,立时三步并作两步下来,满脸堆笑道:“哟,易少爷又来送货了!”说着,回头吆喝了一嗓子。

门里立时出来两个青衣小厮,也不用易峋动手,便将那些皮料都抱进门去。

易峋回头,向秦春娇伸出手。

秦春娇怔了怔,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易峋看她没有动弹,索性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一道往门里去。

秦春娇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就想将手抽回来,却被易峋牢牢的握住,似是丝毫也不许她反抗。

他的手掌宽大,掌心覆着一层薄茧,摩挲的自己手背有些麻痒。温暖粗糙却又孔武有力,仿佛就是她这一生的依靠了。

易峋拉着秦春娇进到了门内,熟门熟路的走到了内堂。

内堂上,那些皮料已堆在了一张八仙桌上,一老者正在一旁细细的打量着。

这老者穿着一件宝蓝色绸缎棉衣,须发花白,戴着一副玳瑁眼镜。一见二人进来,老者忙将眼镜摘了下来,面上堆笑,请二人入座,一面吩咐伙计上茶。

易峋便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了,秦春娇不敢坐,就在他身侧站了。

那老者看这女子生得秀丽脱俗,外头却穿着一件男人的皮袍子,怪模怪样,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历,也不好问。索性装作不曾看见,径直向易峋笑眯眯说道:“易少爷今儿送来这些皮子,我已瞧过了。果然又都是上好的皮料,易少爷的手艺货品,那是不用说的。只是您也知道,这开了年,眼见天气就要转热,这东西就要派不上用场,别说那些寻常人家,就是大户人家也不肯拿出大笔的银钱来买。故而,咱们这一次交易,可不能再按年前的价钱来算了。”

这老者是盛源货行的二掌柜,专管货行进货事宜。易峋每次来卖皮料,也都是同他接洽。

这番话,是易峋早已料到的。

他面色如常,开口道:“王掌柜说的是,然而近两年京里气候不稳,已是连着两年下桃花雪了。虽是开了年,皮子也还有销路。”

王掌柜面上笑意渐深,眼角堆出了一条条的菊纹,他说道:“少爷的话也有理,然而这将来的气候是说不准的事,转暖却是一定的。咱们也只好讲讲当下了。”

易峋听了这话,倒也不气恼,只是又说道:“王掌柜,这两年间我但有皮料都是送到你们这儿来,再没去过别家。你适才也说,我的货品是没得挑的。咱们之前是订过合同的,每尺皮子什么价,合同都写的明白。这两年间,也不时有别家货行问我要货,但咱们既然有合同在前,又是老交情,我都一一回绝了。如今虽说还该按着合同的价钱走,但王掌柜既然开口了,我让一分倒也不算什么。”

那王掌柜笑的开怀:“易少爷是最讲交情诚信的,那自然……”

易峋不待他说完,便开口道:“然而咱们的合同,只到今年的六月。天水街上的茂祥货行,来找过我三回了。我原想着盛源是老字号了,冲着这块金字招牌,掌柜伙计们办事必然是依着字据来的。王掌柜今日这样讲,必定有你的难处。然而升斗小民也须得糊口度日,今年六月之后,咱们这合同就不必再续了。”

他一言已毕,端起了一旁的茶碗,却没有喝茶,而是递到了秦春娇的手中。

他适才就发现了,她的手凉冰冰的。

秦春娇怔了怔,接过了茶碗,一道暖流直到了心底里。

王掌柜听了这番话,脸上顿时变了变色。

那茂祥货行和盛源素来不对付,两家势同水火,不想如今竟然想到去挖他们的货源。

易峋送来的皮料,果然都是上佳的。皮子易寻,但难得的是品相。这首要一个,猎户打猎之时,便不能伤了猎物的皮相,破了相便再也无可补救。再一则,便是匠人鞣制的手艺。世间皮革匠人的鞣制工艺,大多相仿。唯独易峋,似有些独门的诀窍,他手中出来的皮子就是要比旁人那儿的更光鲜水滑。每年到了冬季,自他那里进货的皮子,颇受那些达官贵人的青睐。

即便是过了年,也有好几家太太打发了人来问,新货什么时候到。毕竟离天气转暖,还有些日子,这皮裘衣裳,也还需得穿段日子,其实也还卖的上价。

他适才这样说,其实是东家的意思,同易峋打了两年的交道,看能否将价钱压下来些。

谁知,易峋虽是个乡下青年,却全不吃这一套。一番场面话说的八面光四面净,面子里子都给你顾及了,又彰显着他厚道。只是临了,却搬出了茂祥货行来。

王掌柜眉心一跳,斜眼觑着易峋,也不知他是虚张声势还是真有此事。

但见易峋面色淡淡,看不出心中所想。

王掌柜顿了顿,自忖这事自己拿不得主意,哈腰一笑:“易少爷在这里少待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着,便一转身子,撩起身后一道门帘往里去了。

秦春娇立在一旁,低头瞧见那门帘里面,有一双藏青色漳绒串珠云头靴在桌子下头。

少顷功夫,王掌柜自里面转出来,双手捧着一张银票另有一张字据,快步走到易峋跟前,点头哈腰赔笑道:“易少爷,对不住,我们东家没那个意思,是我老了耳朵背听差了。您看在我这一把年纪的份上,别计较。这是这次皮料的货银,另外我们东家换了新的字据出来,您瞧瞧?”

易峋接了过来,先看见那张银票上是一百五十两的面额,倒比依着合同上来的价格更高出了不少。年前他来过一次,这过年期间他又上了几次山,所获不多,原不该这么多钱的。

他眉间微微一动,又看那字据。

那是一张新换的合同,上面每尺皮子比往常另加了三分的利银。

易峋看过,将银票连着字据一道塞还给王掌柜,说道:“这价格不对,合同上是多少便按着多少算。不该我的,我不要。再则,咱们合同今年六月到期,续与不续还是到了那时再说。”

王掌柜急了,又是赔礼又是倒水,连连自称适才得罪,又说道:“这是我们东家的意思,少爷还是拿着。也不全是货款,余下的钱,是东家给少爷补的年礼。”

如此这般,好话说了一筐,易峋方才将银票收了起来,只是那纸合同,到底还是没有换。

银货两讫,易峋便带着秦春娇离了货行。

王掌柜将他们送到门上,见他们走远了,那张老脸顿时垮了下来,啐了一口:“如今什么世道,叫乡下的泥腿子爬到脖子上来了!”

这话,易峋自然是没有听见的。

那独轮车是他进城之后另租的,退掉了车,已过了晌午头。他腹中饥饿,料想着秦春娇也必定没有吃饭,眼见路边有个卖面的摊子,便领着她一道走了过去。

秦春娇却还没从方才的事里回过神来,易峋同那王掌柜的一来一往,令她吃惊不已。眼前的易峋,和那个记忆中的峋哥哥是那么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