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香偶顿住脚步,没有回首,大概不晓得该如何面对她。
“小偶,你现在恨我吗?”杜楚楚凄凉的嗓音里勉强挟出一丝笑意。
恨吗?叶香偶答不出来,从她成为叶香偶起,身边总是连一个朋友都没有,直至遇见了楚楚,甚至现在,她的脑海中浮现的还是两个人曾经嬉笑打闹的场景,或许楚楚不知道吧,当时她在胭脂铺说原谅她的时候,她心里有多么的高兴,让她以为,原来她还没有失去这个朋友,她们依旧可以同往常一样,亲密无间,无话不谈。
“为什么?”叶香偶张了张嘴巴,大概之前哭喊得太厉害,嗓音都有些沙哑了。
“因为我受不了,受不了看着你们俩好,想到少琼跟你在一起,我心里难受。”杜楚楚凝向自己的右手,就在刚刚,她想碰一碰那个人,可惜都没能成功,他甚至连一个眼光也没给她,杜楚楚没有忘记那时他焦灼的眼神,即使受着伤,也不忘先去看看叶香偶是否安然无恙。
她吐字飘虚,宛如从一个空洞传来:“所以我把你交给张长坤,只要你名节有辱,这样哪怕我无法跟少琼成亲,你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了。”
叶香偶五指拢得一紧,终于转过身:“楚楚,你既然……既然心里根本不曾原谅我,为何在胭脂铺……还要跟我说那些话?”
杜楚楚轻柔地笑起来:“因为我想让你尝一尝那种口是心非,被欺骗的感觉呀,就像你当初一样,明明喜欢少琼,却偏偏要在我面前说谎。”
她感叹,宛然喃喃自语着:“小偶,你瞧,他多喜欢你,为了你,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了,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他了,我实在不明白,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不如你,刚才我问了少琼,可是他再也不会理睬我了,小偶,那你知道吗?”杜楚楚笑着,声音有些恍惚迷离。
叶香偶垂下眼帘,她已经连自己的过往都不记得了,又岂能明白裴喻寒的想法:“楚楚,就算我们不再是朋友了,可我还是希望你幸福。”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掉,不曾看到杜楚楚闻得这句话时,整个人一愣,随即眼泪近乎崩溃地滚落下来。
裴喻寒之前本就生着病,这一番下来,更是病来如山倒,连续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浑身上下又有多处淤青,所幸的是没有受到致命伤处,期间他一直迷昏不醒,大管家给他又是灌汤又是灌药的,急得嘴角直起泡,而叶香偶几乎不合眼地守在床边,亲自照拂,只有家仆给他抆拭身子、上药的时候,她才会离开片刻,好在第四天早上,裴喻寒总算是退了烧,但人还是浑浑噩噩没有清醒过,有时候,叶香偶会去摸他的手,他的手很凉,好似没有温度一般,她就忍不住想着,如果裴喻寒永远醒不来,她该怎么办?
那天下着蒙蒙细雨,雨滴敲响在窗沿,寒气扑袭愈甚,叶香偶跑去合上窗扇,返回来时,发现裴喻寒睁着眼睛,朝床顶怔怔发呆。
“裴喻寒!”她登时喜不自胜,蹬上脚踏,坐在床畔俯身看他,“裴喻寒,你醒啦!”
裴喻寒视线迟钝地移到她脸上,不知怎么,叶香偶一瞧他醒了,眼圈猛地灼起红痕,纵使极力忍耐,几滴泪珠仍是濡溅在他的眼角,化成他的泪。
裴喻寒静静看着,许久,举手抚摸上她的脸。
叶香偶又哭又笑:“裴喻寒,你说你这人,平时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这回就犯了糊涂?明明知道那是火坑,还要往里跳?你说,如果你真的出了事,诗姐姐她该有多焦急,裴家的家业又该怎么办?你都不管了吗?”
她越说越激动,泪水稀里哗啦地往下落,裴喻寒就为她一下一下摸着泪。
叶香偶自己也忍不住用手抹,吸溜着红通通的鼻子:“这一回,你真的是比我还笨了。”
难得这次讲他坏话,他的脸色居然没变难看,也没有生气。叶香偶又哽咽着讲:“你昏迷之后,黎延便开始派人寻找张长坤的下落,可是张长坤不知逃到哪里去了,也连张府也没回,裴喻寒,你不要报官好么……我知道这是楚楚的错,可是、可是我……”
她说不下去,但裴喻寒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一阵迟疑后,点了点头。
叶香偶开心地赶快把眼睛揉干,问道:“你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杯水?”
裴喻寒不语,目光像粘稠的胶般,始终痴痴地黏在她脸上。
叶香偶问:“那我唤大管家去备点吃的,你这几天生病,都没怎么吃东西。”刚要起身,却被裴喻寒搦住手腕,叶香偶不料他明明才退烧,身体还虚着,居然还有力气抓住她。
叶香偶只好重新坐下,从旁边果盘里给他削了一个苹果吃,裴喻寒就跟小孩子似的,她喂一块,他就张口吃一块,特别听话。
叶香偶也是几天没怎么合眼,眼皮子渐渐跟灌铅一样睁不开,因为裴喻寒握着她的手不放,她便疲惫地伏在床边睡着了,恍惚间,她感觉裴喻寒在费力地抱她,她便迷迷糊糊地脱掉鞋子,捱在他身旁睡着了。
外面雨声越来越大,突地“吱呀”一声,窗扇被风吹开半截,叶香偶从梦中惊醒,正巧撞上那一对柔情含痛的凤眸,裴喻寒一边用拇指摩挲着她脸,一边目不转睛地凝着她,他似乎从清醒后,就始终没有睡过,好像怕她会随时从眼前逃走一样。
叶香偶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跑到他的床上来了,脸蛋微微一红:“我去把窗户关上。”可惜裴喻寒死活拉着她,不让她走。
面对那仿佛沉浸梦里近乎痴了的眼神,叶香偶心里忽然痛极了,就像五脏六腑错位,找不到呼吸的感觉,她睫绒跟羽扇般一抖一颤,想了想,告诉他:“裴喻寒……等你的伤彻底痊愈后,我就离开。”
裴喻寒身体一颤,眸底隐约涌起一层薄薄的水光,他终于发抖地松开她的胳膊,但不过短短一瞬,他又猛地凑上来,吻住她的唇。
叶香偶感觉有湿润苦涩的东西滑入嘴里,似乎是泪,却辨别不出是他俩谁的,因为被他吻住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就滑落下来,宛然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她都不清楚自己原来这么爱哭,染得睫毛都是湿漉漉的,那个时候,唇瓣被他吮得生痛,差一点要出血,她才恍然自己应该挣扎,可惜她一伸手,却根本推不动,方知男人即使在伤病中,力量也是大得惊人,他衔弄过耳垂,又轻吻鬓侧,接着把头钻进她的颈窝里,密密匝匝地吮-吸出一圈圈暧昧的红痕,手也随之探入她的小衣里。
“裴喻寒……你别这样……”她开始害怕,怕自己抗拒不了,“不要……别这样……”
她想逃跑,裴喻寒却是欺身压下,用舌头撬开她的唇齿,像在诱惑一般,吻得特别特别缠绵,当她挣扎,他就用力咬下一口,当她如小猫似的老实下来,他便辗转交缠,叶香偶四肢渐渐发软,跟虚脱了一样,衣衫被一件一件剥褪,不知不觉被他吻遍浑身上下,她的力气已然半分不剩,脑海里白茫茫一片,他的身体太烫了,仿佛又发了一次烧,贴上来,烫得她直哆嗦,迷迷糊糊地叠成一体时,叶香偶只是觉得激烈,神智都跟着颠倒混乱起来,总是控制不住地想哭,而她一哭,他就会过来吻她的泪、吻她的睫毛、吻她的嘴唇,好似哄着襁褓中的婴儿,紧紧把她圈箍怀中……她在逐渐迷失,而他不可自拔……
☆、第55章 [连载]
叶香偶睁开眼的时候,雨还在下,裴喻寒就静静躺在她身边,睡得很熟,似乎激烈的云雨过后,只剩下疲倦,叶香偶记得好几回,她都快被这个男人彻底揉进身体里了,血骨融合,并作一人,好像她原本就属于他的一部分。
胴体上还残留着旖旎靡乱的气息,以及酸软的疼痛,叶香偶几乎不敢去面对那张睡容,小心翼翼挪开他搭在自己腰上的胳膊,一声不响地离开。
回到镜清居,她吩咐翠枝备水,泡了很长一阵时间的热水澡,然后饭菜也不吃,便用枕头埋着脸,躺了一整天。
快近夜幕时分,裴喻寒进来看她,其实曾大夫特别嘱咐过,叫他这几日都要卧床静养,可他还是来了。
叶香偶不愿理他,闭着眼睛装睡,他就一直站在床边,站了许久才离开,他一走,叶香偶才睁开眼,心内泛着空荡荡的迷惘。
窗外传来滴滴答答的响声,想来雨已经停了,她准备出去走走,起身绕过屏风,孰料裴喻寒正坐在东次间的榻炕上,叶香偶一愣,随即有些生气地重新躺回床上,而他紧跟着追进来,沉默半晌,才问:“怎么不吃饭?”
叶香偶想笑,明明他才是需要照顾的病人,现在竟还有空顾及她,可又十分清楚,他守在这里不肯离开,是怕她想不开。
叶香偶拿起靠枕,朝他身上丢去,裴喻寒被砸得身形轻微摇晃下,但还是笔直着不动,叶香偶坐起身,想破口大骂,可一触上他有些可怜巴巴的眼神,突然一股酸水涌上,忍不住流下泪水:“裴喻寒,我恨你。”两手掩面,失声痛哭。
他要过来,但她喊了一声,他只好又停在原地,过去一会儿,她终于哭得差不多了,吸溜着鼻子,磕磕绊绊地问:“你上次……在书房跟我说的那些话……其实是骗我的对不对?你不希望我记起以前的事情,对吗?”
时间在一点一滴流逝,裴喻寒保持着静默,良久,答出一个字:“对。”
叶香偶笑了笑,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点着头讲:“嗯……也对……毕竟……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既然想不起来,我就不想了……”
她又问:“我能不能求你件事?”
裴喻寒愣愣注视着她的脸,片刻后醒过神:“什么。”
叶香偶下定决心:“我想离开淮洲,搬到北方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