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有个可以跟女儿显摆的长处,顾大郎自是得意非常。这时候地里的活还不忙,顾大郎每天下午得空了,就拿出毽子给女儿做教学示范。
说是示范,其实是炫技,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花样,根本不是小女孩儿可以学的。不过顾容安捧场得很,每次都是又跳又叫的,拍得巴掌都红了。
每次父女俩踢完毽子,顾容安都要得一身热汗,里衣都湿透了。不过她的身体是越发的健康结实,饭也能多吃一碗,也不嫌弃粟米饭拉嗓子了,就连肥得滴油的腊肉,她也能吃上一两块了呢,还觉出不同于瘦肉的美味来。
村中岁月静好,仿佛世外桃源,顾容安都要忘了晋王府的人快来了。
这日午后,天气晴好,顾大郎照例拿了鸡毛键子出来,教顾容安踢毽子。
父女俩一人一只毽子,一个灵巧,一个笨拙,却也玩得十分开心。
曹氏和陆氏在做女红。顾家的院子足够宽敞,陆氏搬了绣架绣花,曹氏带着笸箩扎鞋底,婆媳俩分别左右坐在堂屋门口,低头走几针,就抬头看欢笑中的父女俩个一眼。
顾大郎一贯是稳的,只见他的毽子在空中飞来飞去,轻巧得像是一只飞舞的燕子,只有起落没有间歇。而顾容安就不成了,把毽子踢得歪歪扭扭不说,还常常一头扎进鸡群里,惹得鸡群大乱,鸡飞鸡叫,惊起一片鸡毛。
晋王府的马车就是在鸡毛飞舞中,停在了顾家门口。
马车在同福村这样的穷乡僻壤是十分显眼罕见的,何况还是两辆。刚一进村就引得一群村民远远围观。若不是随车而来的两百朱衣军士足够震慑,这些乡里人怕是要凑近了看。
就是这样,他们也能隔着威武的带刀军士,打量议论那宝马华车上的帘子,尤其是走在前头的那辆马车,两匹纯白的骏马拉车,上头用的车帘子比镇上大财主林员外家的绸缎庄子卖得最贵的布料还好看。这样好的布料,居然拿来当帘子!
这是有贵人啊。
年纪长的不约而同想起二十年前衣锦还乡的张忠义,那可是他们村里上百年来出的头一位贵人呢。也不知这次回来的是谁,派头比但年的张忠义还足。因为走在最前头,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锦衣的大官,谁也没见过。
他们兴奋地揣测着,远远缀着,看见里正点头哈腰地带着为首的那个大官停在了顾家门口。
竟然是顾大郎家!
难道当年顾家根没死,而是当了大官回来了?
知道顾家根的人都睁大了眼睛看,只见从第二辆、比第一辆车差一点的青帷马车上鱼贯下来两个梳着丫髻的青衣女婢,远远看着就觉得是美人。她们下来后又从马车上扶了一个穿着褐色绸衫的中年妇人下来。
再等,就没有人了。
等到那个大官和妇人进了顾家大门,更是什么热闹也看不到了。即便如此,村人们也远远看着,不肯离开。
“大郎啊,你家有大喜事啊!”同福村是个小村子,村里人大多沾亲带故,里正一进门就嚷嚷开了,“嫂子,大哥派人来接你来了!”
这么显眼的一群人,除非瞎子才看不到。顾大郎还谨慎些,哪怕听了里正的嚷嚷也没冲动,曹氏却是欣喜若狂,立刻站了起来,疾走几步到了院子中央,“我当家的回来了?”
却是一个中年妇人站了出来。
“这位就是曹夫人吧,奴婢给您见礼了。”这个妇人是个银盘脸儿,长得是长眉善目,观之和蔼可亲,她穿了一身潞绸的褐色春衫,头发梳成规整的圆髻,簪着一枚寿字金钗,耳朵上是白玉的滴水耳坠。她俯身行礼时衣袖微动,露出手上一双嵌宝金镯子。
“这可使不得,”曹氏一头雾水,也没听明白,看见别人拜她,慌慌张张就伸手去从扶。待到触到陈妈妈身上光滑柔软的衣裳,曹氏却像被针扎到了似的弹开了手。她的手太糙,怕把人家的衣裳勾花了丝。
这么娇贵的衣裳,怕是赔不起的。
那妇人从善如流起身,她身后的两个婢女也整齐划一地站直了身子。
曹氏这才注意到这两个大闺女,长得花容月貌的,一模一样的青色绸衫,举动间衣裳微微晃动,像是被风吹皱的绿色水面,一看就是好料子。头上戴的是同样的海棠花金钗,耳朵上是配套的海棠花耳环。曹氏陪着陆氏去镇上交货时,是见过林员外家的女郎君的,这两个闺女比那位也不差什么了。
这样的人,难道也是奴婢?还未说话,曹氏就先露了怯。
“奴婢姓陈,是王妃派来接您的,您可是苦尽甘来了。”陈妈妈说话天生带笑,很容易就让人心生亲近。
曹氏不知不觉就卸下了心房,怯怯的问,“您说的王妃是谁,为什么要来接我?”
陈妈妈就笑,耐心给曹氏解释,“我们王妃就是晋王妃,我们王妃听说了您和晋王的事,便把奴婢派来服侍您回府了。”
这话把曹氏弄得更糊涂了,什么王妃晋王的,她只有村里请人唱大戏的时候听到过这样的字眼,就知道是很大很大的官,她哪能跟这样的人扯到一处去。莫不是认错人了吧?
“娘,还是先请客人进堂屋里坐坐吧。”陆氏聪慧,从陈妈妈的只言片语里听出来些因由,按下担忧,出面替曹氏招待客人。
“对对,进屋坐坐喝杯水”曹氏一看有儿媳妇出头,整个人都轻快了,忙把陈妈妈往屋里让。
陈妈妈也不客气,跟着曹氏进了屋。
陆氏一拉似乎被这个大场面吓到了的顾容安,女眷们就都进去了。
顾大郎看着堵住了院门的一圈高大军士,也想回堂屋躲躲。
他脚步一动,为首的那个穿着朱色圆领窄袖骑服,头戴黑色勒子,腰悬长剑,踏着鹿皮马靴的健壮男人迈开长腿,向前跨了一步。不偏不倚,堵住了顾大郎后退的路。
这才是开口说话,“想必这就是大郎君了吧,果然是一表人才。属下是亲卫军副都指挥使李当勇,奉晋王殿下之命,来接大郎君和曹夫人回府。”
亲卫军是晋王亲兵,乃是晋王心腹,在晋王府的隐形地位是比其他军高的。李当勇不过而立,年纪轻轻坐上副都指挥使的位置,不免有些自视甚高。
本来被派来接这位未来的王府世子是个顶好的差事,可是见了真佛,李当勇不免失望。这个大郎君看着是个软性子也就罢了,还如女郎一般踢毽子,李当勇就有些看他不起了。
“你说的晋王,可是我阿耶?”顾大郎语气平静。他是好性子但不傻,因为小时候没爹,被人欺负多了,他对人的眼神特别敏感,察觉出来这个大官儿看不起他,他也就冷淡对待了。
没想到他这样反倒让李当勇高看一眼,虽然远远比不过早逝的世子,但还是有调/教的可能的。于是李当勇稍稍认真了些,“自然是的。”
“那他为何不早些来接我们。”顾大郎明白晋王二字的份量。同方镇上的那几个书生总爱聚在镇上唯一的茶馆里指点江山,顾大郎每回去镇上,都要去茶馆听一会,比说书先生讲的有趣多了。
去年河东节度使顾衡被朝廷加封为晋王,那几个书生还议论过晋王只手摭天。可既然阿耶没有死,做了多年河东节度使不说,还当了晋王,为何不早些来接他们呢?
“殿下也是刚打听到了大郎君和曹夫人的消息,这就快马加鞭,派遣下属来接您了。”李当勇低下头,掩去眼中的同情之色,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整个晋王府都知道,如果不是世子早逝,没能留下个骨肉,殿下也不会想起特意落在老家的长子。
“原来是这样,”顾大郎也不知是相信了没有,垂下眼睛,不再追问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反正码完字都到了第二天了,我就提前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