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大概是那时起,他对她的感情就奇怪起来了吧,只是没能及时意识到而已。
没能及时意识到为什么看到她因自己没有控制住力量而受伤心里会像是滴血一般心疼。
没能及时意识到为什么不想让别的男妖怪靠近她为她疗伤。
没能及时意识到为什么她醉酒后跳到自己背上嗅着她身上的香味他会觉得体内有股躁动缓缓升起。
还是过了好一段时间后,有天她突然牵住他的手,软软的掌心在他手里摩挲,那时他才反应了过来——原来不是这样的啊,对妹妹的感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只不过他完全没有想过,关于她会死的这个问题。
等她真的以从世上消失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嗅不到她的味道,感受不到她的气息,听不见她的声音,看不到她人,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将人类的生命还是想得太坚强了。
感觉到有种情绪正在与他的身体分离开来,他想了好一会儿,想起这种情绪叫做开心。
这是他好不容易在和她相处的日子中记起的开心,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忘了啊。
他将那只杀掉她的黑色巨妖发泄似得剁成了肉酱,以为这样能够开心一点,但顺着视觉钻进来的只有无尽的悲哀和绝望,他想起这种时候应该哭上一哭,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哭,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出自己的难过。
他只能在后来的日子如同行尸一般活着,不过大概正因如此,他看每一个活着的东西包括自己都会觉得不爽,起初他还憋着这股子杀意,因为她不喜欢自己肆意杀掠,也不喜欢血。
直到有天他遇到敖空,敖空指了指街上一大群其乐融融的妖怪,无意间提起了句:“他们为什么能笑得这么开心,我们却再也看不到阿言笑了。”
他那时怔了好久。
对啊,她已经死了。
这些妖怪为什么却能笑得这么开心?
当时因为惧怕自己家族而屠去整个浞狼族的也是这些只知道太平安乐的妖怪。
为什么他们能笑得这么开心?
他突然不想忍了,于是所到之处,全是血路,血黏在身上,黏在脸上,他也不太能感觉到舒服不舒服了,只是心里那股子杀意发泄出来,这让他很舒服。
他又像是恢复了原来的生活,只身一人,坐在院中枯井旁的竹椅上,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天。
偶尔出个门,见妖屠妖,见人杀人。
然后以这样的一身鲜血回家,他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想,如果她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会不会害怕呢,会不会……讨厌自己呢?
会的吧。
连他都讨厌的自己,又凭什么指望着她不讨厌呢?
可她已经死了,无论是讨厌他还是害怕他都做不到了。
他又在竹椅上坐了许久,有股酸涩从心底升到眼眶,不过很快就消失得一干二净,等他反应过来时,这想哭的感觉已经过去很久了。
接下来这样回忆她的日子总有一天会让他哭出来吧,他想道。
这样的日子到了他收到敖空的消息时也没有来临,敖空告诉他在妖界最北处的一座山上,找到了操控那只深黑巨妖的妖怪,他甚至连『啊原来那只深黑巨妖是有东西在操控啊』这样的想法都没有,只是怀着对新的发泄对象满满的杀意,便飞去了妖界最北处,将每一座山都找了个遍。
但却什么都没找到。
他坐在开始落叶的树下,心里空荡荡的。
天上旋着一只孤鹰,他一阵烦躁,抬起手,那只孤鹰便直直地落了下来,鹰的脚上捆着一张信笺,将信笺打开,里面写着的字是敖空的笔迹。
“阿言没死,是我这一年将她关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当时是什么心情,大约就是觉得敖空在开玩笑,只是瞬间提速飞起的身子却让他清楚地感受到——他想要去相信,哪怕是开玩笑,他也想要相信这一个瞬间。
所以当他在自家枯井旁找到敖空时,看到因为昏迷躺在地上的岑言时,他愣在原地好一会儿,这才有了她是真的还活着的概念。
而对于敖空,如果敖空仅仅只是骗了他,仅仅是背弃他,亦或者伤害的是他,他都不会有将敖空杀了的念头,不能否认,这么几百年,即使是假的也好,在那无数个孤单的时刻,身边总有一张嘴说个不停。
还挺好的。
只是敖空伤害的是岑言,她那么爱热闹的一个人,却被关了一年又一天,她那么重情义的一个人,却被她当做朋友的敖空关了一年又一天。
她该多么伤心啊。
可他没有想到,当利爪伸进敖空心脏后,很快便有种古怪的感觉突然袭来,古怪的感觉越来越深刻,他反应过来,这是身体消亡的感觉啊。
是死亡。
他要死了。
缓缓侧过身子,看着依然躺在地上的岑言,她紧闭着眼睛,恐怕这辈子是再也没有机会看着她笑了。他刚开始是不舍,后来强制自己平静下来,身上的妖力顺着指尖流出,源头是他,尽头是岑言。
这是他在浞狼一族的古书上学到的秘法,可以将妖力嫁接到别人身上,只是将妖力献出的妖怪将会魂飞魄散。
他当时因为看着在他之前的两位恶妖是因为这秘法而死,便多看了两眼,没想到有一日竟能用上。
他不禁觉得能学会这个秘法真是太好了。
能看到她还活着,也太好了。
不过唯一有点不好的是,他听说人类的记忆很短暂,若是几年见不到一个人,对这个人的印象便会慢慢淡去,淡到最后只能记得住大概的轮廓,一起做过的事一起说过的话想很久也想不起来,只能想到——
『哎呀是什么事呢?哎呀是什么话呢?』
这样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