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们将海棠带来之后,王妃好好地看了看她。在王妃眼中,原本机灵的丫头此时是一身狼狈,看得她舒爽不已。
“海棠,许久不见哪。”王妃望着海棠,笑得一脸慈祥。
海棠觉得有些忧伤,没想到她还能再跟王妃面对面,而这次,比之上次更危险。上回好歹她明面上是端木夜的宠婢,可现在,她可是个遭厌弃的旧人。
在端木夜面前,海棠吃苦耐劳,甚至有点任打任骂的意思,那是因为她自觉亏欠了他,可对于其他人,她又不欠他们的,又怎么会什么都不做,任由他们打杀她呢?
左右小厮们强行将海棠按下地跪着,海棠知道自己的力气拗不过他们,只好乖乖地跪了,却在听了王妃的话后说道:“王妃请恕罪,奴婢近日在世子身上多费了些心思,却忘了来给王妃您请安,是海棠的不是。”
海棠没有如同王妃预料的那样磕头求饶令她十分不悦,她想直接让人将她拖下去,可又对海棠口中的“在世子身上多费了些心思”而感到好奇,迟疑了片刻,冷哼一声道:“你又要玩什么花样?”
海棠道:“您误会奴婢了,奴婢哪里会玩花样?只是最近世子他跟奴婢怄气,说是要娶世子妃来气奴婢,奴婢只得想法子好好哄哄世子。其实奴婢心里也清楚,世子说要娶世子妃只是气奴婢的,并不会当真,可奴婢总要有所行动,不然世子也不好下台……”
“闭嘴!”王妃一贯的好涵养被海棠的不要脸皮给惊没了。敢把自己儿子说要选世子妃的事说成是跟她怄气,这丫头简直是胆大包天!
然而看到海棠那气定神闲的模样,王妃又有些游移不定。若海棠说的是真的……不,她一定是在诓她!王妃想到下人回报的海棠在安平居之中所做的那些活,再看海棠此刻憔悴的模样,便觉得她说得全是一派胡言。即便海棠说的是真的,王妃也不会再留她了。这样一个对她儿子影响大到能让他以选世子妃为儿戏,又对自己充满了敌意的女人,她是决计不会任由她留在自己儿子身边逍遥自在的!
海棠知道自己今天是凶多吉少。而除了拿端木夜当挡箭牌,说明对端木夜来说她的不可或缺性,她似乎也没别的王牌了。
但见王妃对她话的反应,海棠也不确定她的话能否起到作用。她想了想又故作镇定地说道:“您别动气,气坏了身体不值得,若是太子姐夫知道我的话惹得您动气了,想必也会怪罪于我。”
“太子姐夫?”王妃一怔,随即她想到,海棠似乎认了个什么姐姐,而那姐姐,正是太子的下堂妻,前太子妃。
“正是。”海棠故作得意地笑道,“太子姐夫之前休了姐姐之后,就后悔得很。那之后便经常缠着姐姐,只求重修旧好,想来这时候,他们已然和好如初了吧。”
王妃眉头微皱。
端木淳和林雪霜的事,她自然有所耳闻,可从前她并不太在意。不过海棠说的那些事,她还是晓得的。现如今听海棠这么一说,她才记起海棠不知为何认了林雪霜为姐姐一事。海棠提起了这事,她倒真还有些顾忌,毕竟这天下都将是太子的,若林雪霜果真与太子和好如初,这海棠就不是她轻易能动的。他们齐王一脉幸得当今皇帝眷顾才保存下来,可皇帝大行之后,这天下就是太子的天下,齐王一脉还能不能留存,不过就是太子一句话罢了。
王妃抬眸看向海棠,她正笑望着自己,似乎只是单纯为她姐姐的好姻缘而感到由衷的欣喜。
其余人都在等着王妃的决定,室内一片寂静,王妃脸上表情有些凝重,即便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海棠面上笑意绵绵,心里却捏着把汗。她的生死,也就在王妃的一念之间了。之前那次对王妃来说是个前车之鉴,如果王妃这次想要弄死她,肯定不会弄那么多花样了。
王妃忽然抬头看向海棠,眼中情绪已经沉淀下来,那眸中的冷意看得海棠心中一个抖索,只听王妃微微一叹道:“夜儿也真是的,什么事儿都只有片刻兴致。海棠,我知道你对夜儿情根深种,夜儿要选妃,你定是伤心不已。”
王妃的话听得海棠心惊肉跳,却听王妃继续道:“你们几个,快带海棠姑娘下去休息,可要小心看好了她,别让她想不开自尽了。”
“等等,王妃!若我死在了这里,世子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姐姐不会轻易罢手的!”海棠惊呼着,两边的小厮却按住了她,将她拖了出去。
她听明白了,王妃恐怕是要弄死她,并作出她为了端木夜选妃一事想不开自尽的假象!
王妃只轻轻皱了皱眉,见小厮们将海棠拖出去,她长舒了口气,觉得心里也舒畅多了,随即她吩咐身边的玉台,让她去叮嘱小厮们下手利落些,做得干净些。玉台欣然领命而去。
海棠被带入了一个小房间之中,两个小厮按着她,随后玉台便进来了,她对一个小厮耳语了两句,递出三尺白绫,那小厮便拿了凳子垫高,将白绫吊在房梁上。
海棠不想死,特别是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这种地方。她见挣扎无用,只好暂且做出心灰意冷的模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玉台在一旁冷笑了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海棠抬头看她,眼里蓄满泪水:“玉台姐姐,我没骗你们,世子若看到我的尸体,必定会迁怒于别人的,王妃是他的母亲,他是不可能对王妃做什么,但他必定会将所有的怒火都发在你们身上的啊!”
海棠的话激起了玉台的恐惧,上一回海棠被王妃发卖出去时当场杀人的恐怖模样,她还记得清清楚楚,身子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心生了退意。可一想到今时不同往日,她便又强压下了惧意,出口的声音有些颤抖:“海棠妹妹,不是我不愿帮你,这是王妃的命令,姐姐又怎么敢违抗呢?你一路好走,下辈子投胎,投个好人家吧。”
玉台对小厮们使了个眼色,小厮便强行将海棠架上了凳子,海棠垂着视线嘤嘤哭泣着,却趁着两人将她加上去的一瞬间双脚往两边一人一脚蹬去。小厮们吃痛,纷纷松开了海棠,三人摔成一团。海棠忙不迭起身,向外跑去,没摔的小厮立刻追了过去,一把扯住她的衣袖,海棠转身时顺手拔下头上的发簪,用力将小厮手臂上戳去,那小厮惨叫一声松手,海棠便继续向外跑去。
玉台急得大叫:“快抓住她,快!”
海棠想,可惜不顺路,不然她跑的时候一定不介意给玉台一脚。
海棠竭尽全力想要给自己找一条出路,可这里是王妃的地盘,房里又都是小厮,她刚跑出去没几步便被人抓住,手上的发簪也被人抢走了。海棠毫无办法,惊慌之下只能亮出利齿,一口咬在其中一个小厮手臂上。那小厮吃痛,扬手一个巴掌打在海棠脸上。这一下打得不轻,海棠没站稳便向一旁摔去,一头撞在放装饰花瓶的小几上。额头瞬间血流如注,她翻身倒落在地,那花瓶晃了晃之后也砸了下来,重重落在她额头,滚落到一旁。
几乎同一时刻,房门被人踹开,坐着轮椅的端木夜出现在门口。
海棠被带走的事,是牡丹去通风报信的。牡丹一直都担心着海棠,时不时总要来看看,正好看到海棠被人强行带走。她自己无能为力,只能跑去找端木夜。
当端木夜猜到海棠被自己母亲带走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便是要李长顺推自己过去。可随即,他就闭嘴不语。他母亲一向恨海棠入骨,海棠落在他母亲手里,落不到好。而那,不正是他希望的吗?他几乎能想象到,在他母亲那儿,她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牡丹在一旁不停地磕着头,哭求着端木夜救救海棠。
“李长顺,去王妃那里!”端木夜用力握拳,飞快地说了一句。
李长顺早已有所准备,闻言立刻推着端木夜过去。牡丹也忙追过去。
王妃拦不住端木夜在她院子里横冲直撞,她不愿说海棠在哪儿,可海棠跟小厮们闹出的动静不小,端木夜立刻就锁定了她的位置。
端木夜踹开房门进去的时候,刚巧看到眼前人影一闪,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的脑中只剩下一瞬间的空白。他看到她委顿在地,鲜血汩汩从她额头流出,瞬时将他的视野沾染得一片鲜红。
这一刻,他什么都没办法想了,他猛地推开轮椅站起来,瘸着右腿疾步过去,走到海棠身前时猛地一个踉跄,蹲在了她身旁。他伸出双手颤抖地扶起了她,却发现几乎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她……要死了?不……不!他绝不允许她离开他!
旁边小厮们惊恐地跪了一地,他却不管不顾,抱着海棠向外一瘸一拐地走去。他的身体还虚弱,几乎抱不住她,她软成了一团,又沉得可怕,鲜血不停从她额头流下,她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爷,您别急,海棠姑娘不会有事的……”李长顺忙上前,想要去扶端木夜。
牡丹眼泪都流了出来,哽咽道:“海棠……”
端木夜甩开二人,阴沉地大喊:“快去叫大夫!”
李长顺忙手脚并用爬起来,吩咐身边跟着的小厮赶紧去找大夫,依然不死心地上前道:“爷,您身子不利索,海棠姑娘还是交给奴婢们吧,奴婢绝不会伤到她的……”
端木夜没再推开李长顺,但他也没将海棠交出去,他抱不动她了,便只能将她放到轮椅中,推着她回安平居。李长顺和牡丹便在后面小心地跟着。
王妃见海棠出气多进气少,心里松快,却也不敢上来跟自己儿子说什么“不过是个丫鬟”之类的话。他此时的模样充满戾气,即便她是他亲生母亲,也不敢触其逆鳞。隐隐的,她有些后悔,不过却不是后悔要杀海棠,她悔的是她太大张旗鼓,她本该悄悄派人做这事的。
海棠刚被端木夜带回安平居,原本就养在齐王府中的大夫便到了。大夫又是止血,又是搭脉,忙忙碌碌了小半天,才对端木夜道:“殿下,海棠姑娘本就体虚气弱,今日又伤了额头,失血过头,现下虽已止血,究竟如何,还是得等她醒来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