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秋日,袭胧出嫁。
钱学坤携香俪旋返乡,任职县令。
是在四月末,钱学坤被放出,回到家里无所事事。
从钱学坤家中查抄走的家产已然充公,袭朗斟酌之后,命人将账册送到面前清算,合了整数,从账房取出相应的银票去交给钱学坤与香俪旋。
钱学坤家中的财产,大多是夏易辰给香俪旋的妆奁,别的名声他担得起,却不想人传出他贪财的名声。
钱学坤见到袭府的管事,听得袭朗的意思,一再婉言谢绝,亲自送管事离开。回到房里,对香俪旋一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往后你要跟着我过苦日子,凡事也要听我的。”
香俪旋沉默片刻,点一点头。袭朗能让钱学坤毫发无伤地回到家中,她已是感恩戴德,哪里还敢奢望别的。钱学坤在牢里的那段日子,应该是反思了太多,回来之后行事已与往日有所不同,再不会如以前一样,凡事等着她提起才留意、斟酌。
到了秋日,夫妻两个离京之际,香俪旋左思右想之后,没去跟香芷旋道别。
原本是很好的前景,原本姐妹两个是可以同在京城度过余生的,偏偏她出了岔子……
夏易辰则命人知会她:十年之后,他看情形,到那时她有所长进的话,他会将她该得的产业交给她,若还如现在,那就别做富贵梦了。
当日出事时,要不是婶婶反应快,怕是会被人刺中心口当场毙命。而那生事的人,是她带到袭府的。
叔父能有这态度,已算宽仁。
她回想以往种种,想着离开也好。经过这些事,没人会再认为阿芷、袭朗在意他们一家人的安危,他们也不会再做袭朗、阿芷的包袱,她的余生,只能指望钱学坤和孩子了。
没法子的事,在钱二太太生事她却选择以和为贵的时候,便是她与阿芷背道而驰的开端,并且很久当局者迷。
她想要个好名声,因为那时认定夫君品行才华出众,功成名就是迟早的事。却到底是眼界窄,不知道世间才华横溢却潦倒落魄的人比比皆是。便是因为那些,并没自心底感激过袭朗和阿芷。
甚至于,她不想像阿芷那样,苦心经营几年才让人改观,想从进到京城之后就让人觉得品行敦厚,却不知敦厚二字最难经营,做过了,便成了愚蠢。
终究是尝到了苦果。
谁也怨不得。
返乡之后,不难想见,钱二太太少不得给她些难听的话,挖苦她断送了夫君的大好前程。
再难听也要听着。
在袭府的香芷旋,在香俪旋离京三日后才听得消息,半晌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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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太子抵京前夕,皇上命人将皇后带到御书房——不,皇后已废,眼下该称周氏。
周氏如今形容枯槁,青丝白了过半,因着皇上召见,才由着宫女悉心打理了妆容。
皇上见她进门,转去桌前落座。
桌上有酒。
他抬手示意周氏落座。
周氏行动有些僵滞,落座后问道:“叫我过来是为什么?要我看看你如今洗心革面?不觉得太晚了?”
“不。”皇上笑意浅淡,“朕要当面向你致谢。”
周氏眼含疑惑。
“没有你,朕怎么能够发现藏匿于暗中的镇国将军袁家,又怎么能查获那么多心怀不轨之人。”
周氏思忖片刻,似笑非笑地点头。可不就是么。没有他给她一段筹谋的日子,袁家也不会鼎力协助她以至于暴露全部实力,直至家破人亡。
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不需谢。成王败寇罢了。”
皇上颔首一笑,不再言语。
有些话,周氏却是不得不问的:“你想将曦儿怎样?”
“怎样?”皇上似是这才想到这件事,思忖片刻道,“暴病而亡如何?”
“……”
“记挂这许多,怎么不问问柔佳?”
“她?”周氏讽刺一笑,“她是西夏顺王妃,与我何干?”
“早知你会迁怒于她,朕不会让她回来。”皇上看着她的目光,一点点冷了下去。
“你多事,也要怪我?”周氏目光比他更冷,“不要与我说虎毒不食子,你又比我好到哪儿去了?”
皇上轻笑,“不说这些,说说别的。你有何疑惑,都可以问朕。毕竟,来日不会再见。”
“疑惑……”周氏沉吟道,“我不懂的是,你为何与太子一般,这样倚重并且信任袭朗、蒋修染二人。”
皇上也不瞒她:“元皇后娘家说起来是满门覆灭,却还有几个死里逃生之人。元皇后的两个兄弟隐姓埋名从军,恰好后来在袭、蒋二人麾下。他们认可这两个名将,一如朕与太子的认可。于公于私,为何不重用?”
周氏啼笑皆非,“那么袭朗与蒋修染知道此事么?”
“不知。”皇上道,“在军中的人,都对他们满口赞誉,他们不差这一两个。”
“说来说去,总是与元皇后有关。我这一辈子,输在了一个死人手里。”
“不。你太蠢,输在了你自己手里。”
周氏问起第二个问题:“你日后有何打算?要让还不如我的嫔妃成为皇后么?”
“不会。”皇上缓缓摇头,“朕这后宫,已无存在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