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2 / 2)

林蔓抢断了白秀萍的话道:“这不光是我孝敬侬,还是我替阿拉娘(我妈)孝敬侬的。”

“侬个小宁啊(你这个孩子啊),太像侬娘了(太像你的母亲)。”白秀萍推却不过林蔓,终是收下了钱票。来自于女儿的孝心,她怎能拒绝。

收拾完东西后,林蔓早早地睡下了。

阁楼下的亮光依次熄灭,直到最后,漆黑一片蓦地降临。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月光投入屋内,反射在各种玻璃饰物上的点点蓝光。挂钟的玻璃罩上,大开口的玻璃水杯上,压着书桌的玻璃板上……

林蔓睡得正沉。

大门倏地传来一声开关的噪响,紧跟着数声抽噎。抽噎中有愤怒,也有怨怼。

林蔓醒了,听出抽泣的人是宋招娣。

宋招娣哭哭啼啼地对张振业倾诉。

林蔓迷迷糊糊,昏昏欲睡,对宋招娣所说的话,只听了个大概。

原来,宋向阳的工作又发生了变化。据说在挨近江城的光明公社里,有五钢厂的办事处。宋向阳被转去后勤科后,办事处突缺人手,管人事的领导便随机调了些人去。

宋向阳非常不幸,成了这些人中的一员。也就是说,兜了个大圈,他不但坐办公室的工作没捞到,就连城市的户口也泡了汤,又拿回了道道地地的农村户口。

宋招娣埋怨王阿婆说话不算数,让她花了冤枉钱。尤其无意中得知王阿婆侄子去了后勤科后,更是暴跳如雷,直指着王阿婆的鼻子骂骗子。

林蔓半梦半醒,渐渐的,宋招娣的话声在耳边淡去了。

临睡着前,她心生感慨,早知今日,当初何必折腾呢?现在好了,一旦人事科出面调动,那就再没转圜余地了。

第二天清晨,林蔓在争吵中醒来。

她睡眼惺忪地抻头出阁楼,看见几个公安从楼上走下来,宋向阳和宋母被他们押着,宋招娣痛哭流涕地跟在他们后面,一行人吵吵闹闹地出了门。

“大舅妈,哪能回事体(怎么回事)?”林蔓探头问站在下面的何梅。

何梅回道:“还能怎么回事,侬小舅妈和王阿婆闹翻了,王阿婆跑去举报她弟弟和姆妈躲在花棚。他们没有探亲证明,就被当成盲流遣回原籍了呗!”

宋招娣忙着跑前跑后,想法救母亲和弟弟出来,没有去送林蔓。

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陪林蔓上了月台。

“这是舅舅舅妈的心意,你一定要收下。”张兴国和何梅送了林蔓一个信封,里面有些钱票,虽数量不多,但诚意满满。

张振业站在所有人后面,两手插裤兜,沉声交代道:“到了那里,记得常写信。”

“小蔓姐姐,你不要走。”辉辉和丽丽抱着林蔓,不光是丽丽,就连辉辉也舍不得林蔓。数日来,林蔓早已用一块又一块的糕点收服了他们的心。

“行啦,快点上车,别耽误了,”白秀萍抹了下眼角,话音有些哽咽。

汽笛嘶鸣,列车缓缓开动,林蔓被众人推上了车。

扒着窗口,林蔓向远去的众人张望,挥手。

月台上,众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最后,成了地平线上的一抹黑点。风一吹,便散了。

数日后,宋招娣的弟弟宋向阳,王阿婆的侄子王新民,也相继踏上开往江城的绿皮火车。和无数怀揣梦想的年轻人一样,他们响应时代的号召,不畏艰苦,投入了建设祖国重工业基地的浪潮之中。

车轮轰隆隆地碾过铁轨,窗外的景色变化不断。

列车员穿梭过道,手持一个暖水瓶,一遇见拿着搪瓷杯的乘客,便亲切地问:“同志,需要加水吗?”

一个带孩子的妇女手托行李,踮起脚,费力地举包袱过头。

“同志,我来帮你。”列车员大手一推,主动帮妇女将包袱塞进了行李架。

车上的人不多,不少硬座车厢里还有空座。

林蔓没有就近坐下,而是从车尾走到车头,找寻一个名叫严英子的女人。

严英子是《春田》一书的女主角。在书中,她与炮灰秦峰会在这趟车上相遇。秦峰对她一见钟情,自此以后,爱了她一辈子,做了她一辈子的备胎。

为了挽救秦峰的炮灰命运,林蔓决意阻挠他认识严英子。

书中,严英子先在上海站上车。途径九元山站时,秦峰会上车。他们同坐一座,在漫长的旅途中,相谈甚欢。

“同志,请问这里有人吗?”

林蔓找到了严英子。

和《春田》里的外貌描写一般无二,她杏眼桃腮,鹅蛋脸,头扎马尾,束蓝色发圈,身穿草绿色的军装。最特别的是她眼角处的泪痣,使得她显得格外楚楚动人,稍一蹙眉,就有梨花带雨的娇柔妩媚。

“没有。”严英子挪动身体,移到木条钉的长椅边,让出了靠窗的位置。

林蔓放好行李,挨着严英子坐下。

她的想法很简单,坐秦峰本该坐的位置。等秦峰上车后,看见严英子身旁有人,就自然会坐到别处。由此,两人不就没有了相识的机会吗?

“你去哪里?”严英子甜甜地笑,柔声问。

林蔓回笑:“江城。”

严英子眼睛一亮:“这么巧?我也是。”

和严英子聊了会儿天,林蔓忽的被窗外的一片广袤田地吸引住。

蔚蓝的天空下,放眼望去,尽是青色的稻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