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假的?他怎么会……”林蔓侧头看郑燕红。
郑燕红点头:“他也算自作自受了。本来啊, 厂委想把这事压下去, 可谁成想一下子扯出好多人,牵出了一大堆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宣传科表演队好几个人站出来,一定要厂委给个交代。”
林蔓道:“那厂委怎么说?”
郑燕红道:“还能怎么说,就公事公办了呗!撤职、写检查、等待厂里处分,供应科卢副科长倒是捡了个大便宜。明年开春, 等她从外面交流经验回来,指不定还能再升一两级呢!”
林蔓道:“不过你们这事闹这么大,厂里怎么没一点风声啊?”
郑燕红笑道:“事关咱厂的脸面,能不捂紧吗?我算看明白了,厂里能让大家讨论的事,都是厂委领导无所谓大家知道的事。可他们要是不想你们知道什么,就一定能封得严实,绝不会透出半点风响。”
“对了,头一个举报季老师的人,他们知道是谁吗?”林蔓想起了王倩倩,疑心她会暴露身份。
郑燕红道:“匿名举报,举报信上的每一个字都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根本没法查。”
“这么小心?她是怕被报复?”林蔓暗笑,王倩倩倒是聪明了,不但知道匿名,还知道要隐藏字迹。
郑燕红道:“八成是,说来也算巧,如果光她一封举报信,根本动不了季老师。可是这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其他女同志也跟着一起反应,人一多,就压不住了。”
郑燕红顿了一顿,挨近林蔓耳边,低声道:“指不定啊,这也是头一个写举报信的人的杰作。”
“这怎么可能?”林蔓吃了一惊,没想到郑燕红一猜就中了八成。与此同时,她也感到好奇,王倩倩是怎么煽动其他受害人都去举报的。
郑燕红道:“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口,说有人举报了季老师,厂子为了压下这事,给了那人好处,涨工级又涨工资。这事一下子在表演队里传开了,于是大家就都学着去,个个实名举报,有几个人还是直接找到工会,让吴主席给她们做主。”
听到这里,林蔓对整个事情算是拼凑出了大半。
十之八九,应是王倩倩先去表演队打听季老师其人。接着,她假借受害人的身份,匿名举报季老师,未成想厂委没反应,于是她不得不再想一个办法,编造一个半真半假的谎言。有人举报是真,得到好处是假 。这样一来,过去吃过季老师亏的人,兴许会站出来举报。更有甚者,很多根本没有受过害的人,也会站出来举报,只为捞些好处。
如此这般,厂委一看造成的影响大了,便不得不出面解决,在撤了季老师职的同时,亦取消了他获得“急先锋劳动者”的资格,以此平息众怒。接着,再从上往下地压下来,封了所有知情人的口。
天气寒冷,林蔓和郑燕红站了一会儿,感到浑身发冷。她们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便跺一两下脚,以求将寒意从身体里甩出去。
就在林蔓和郑燕红聊得起劲的功夫,又有一个厂委的人来贴告示。他拿的红纸比布告栏小些,贴在布告栏的右下角,一点也不影响大家看底下更大一张红纸上的内容。
林蔓好奇小纸上写了什么,便凑过去看。她还没有挤到人群的前面,贴布告的人就先行念了出来。
“现在宣布厂委以下决定,‘急先锋劳动者’的颁奖仪式暂定在年度工作总结汇报大会上,颁奖人是去年给咱厂颁发过优秀先进个人的安景明同志。”
人群中有人听过安景明的名字,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叹。
林蔓站在人群里,不经意地回头,看见王倩倩也站在人群里。王倩倩看着布告栏出神,没有看见她。她转回头,顺着王倩倩的视线看过去。她发现,王倩倩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张小红纸上。又或是说,是停留在安景明这三个字上。
“急先锋劳动者”的获奖人一定下来,五钢厂的工人们觉得距离放冬歇长假,好像又近了一些。越来越多的车间和厂房里的工人们都停止了劳作。除了供应科、财务科、宣传科等几个少数的科室,还有厂委的一众领导们,其他科室的人们都提前进入了冬歇状态,每天不是打牌就是打毛衣。人人脸上都懒洋洋的,脸上因为得到了足够的休息,而容光焕发。
有一天中午,2号食堂突然闹出了一桩事。关于这事的细微末节,很快传到了化验室里。化验室的一众职工们对此议论纷纷。
“唉,你们听说了没有,供应科的王倩倩和咱科的林蔓吵起来了。”
“什么吵起来,光是王倩倩一个人在那里咋呼,林蔓都没怎么搭理她。”
“王倩倩这样一点也不稀奇,她以前在咱科的时候,不也这个性么!”
“哼,现下她可是供应科卢副科长面前的红人。她和林蔓一直不对付。指不定,她是想整林蔓了!”
“就王倩倩那脑子?我看她不一定能弄到林蔓。”
“嗨,管她们呢!我们也就是看场戏。对了,她们吵起来了,最后怎么收场的?”
“还好卢副科长经过,劝住了两人,把王倩倩拉走了。”
当晚,王倩倩到林蔓家里吃锅子。
锅子里,汤清菜香,薄薄的一片猪肉涮进去,蘸着香油麻酱,吃进口中,鲜香无比,回味无穷。
林蔓和王倩倩对着锅子,一筷子一筷子地夹菜。就着温热的烧刀子,她们没吃多少功夫,面前的汤菜就下去了一大半。
“卢爱华现在该是春风得意了?”林蔓喝了一口温酒,笑问道。
王倩倩从锅子里夹出一片白菜帮子,回笑道:“能不春风得意吗?以后得了一个好帮手,早晚能收拾了你。工作上,她得了那个急先锋。听说明年各地作报告回来后,会直接升三级。”
“那你就该留意些了。十之八九啊,她快要露马脚了。”林蔓提醒道。
汤里充溢着肉香,白菜烫进汤里,竟然比肉还好吃。
涮烫的白菜吃完了,林蔓独自下楼到地窖里去拿。
地窖里暗黑无光,林蔓打着手电筒爬下去,搬出了一颗大白菜。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来,她抱着大白菜,急急忙忙地锁上了地窖的门,打算小跑回家。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林蔓刚刚锁好门,猛地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很沉重,且渐行渐近,当响到她的身后,蓦地停了下来。
“林蔓!你可把我害惨了。”
静谧无声的夜里,徐伟的声音好像一粒石子落进了水里,惊起一声闷响。
林蔓心里咯噔一下,锁门的手跟着微微一颤。她略略地深吸一口气,强定心神,转身回头。
“呦,这不是徐大组长吗?”林蔓轻轻地笑,做出一副对徐伟的遭遇全不知情的样子。
施红旗被带走后没多久,徐伟受到调查的消息也随之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