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略僵,楚怀安皮笑肉不笑的出来打圆场:“这些死古板能有什么有趣的事,皇表哥若是想听,好不如我日后带几个话本子来得有趣。”
“谨之说得有理,不是还剩最后一场比试吗,继续吧。”楚凌昭发话,宫人立刻鸣锣,苏梨和顾远风继续比试。
苏梨方才一直在想如何行文,铜锣一敲,便落笔洋洋洒洒的写起来。
当年写北旱南涝,她尚在闺中,对民生疾苦的了解皆来自书籍,并不深刻,是以陈列很多方法都华而不实,如今她在边关待了五年,连边关冬日的寒风都刻进了骨头缝里,写起来自然比当年务实得多。
半个时辰后,苏梨放下笔,等墨迹风干,不待宫人前来收纸张,亲手将写好的三页纸呈上:“民女陋识,请陛下过目!”
“放肆!无知女流,既是陋识,何敢呈给陛下过目?”苏良行猛然厉喝,宫中规矩森严,所有物品皆有专门的宫人呈给楚凌昭,苏梨如此自呈,便是越矩。
苏梨背脊挺直,将那三页轻薄的纸高举过头顶:“请陛下过目!”
请陛下过目,这是边关数万将士的心声,也是边关苦寒之地的百姓心声,何其有幸,她能亲书其间种种,何其有幸,她能亲手将它递到九五之尊手中。
苏梨心中充盈着一口气,直到楚凌昭亲手接过那三页纸才缓缓吐出。
三页纸的内容,她写了足有半个时辰,从她跪地仰视的角度,可以看见年轻的帝王认真的眉眼,他看得很专注,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映入了他的眼帘。
他会知道戍守边关的将士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会知道边关百姓过的怎样的生活,也会知道,京中歌舞升平却不代表国泰民安无战事纷扰。
“国防一日不可怠,军机一刻不能休。”
良久,楚凌昭轻声念出了她的文章标题,十四个字一出,御花园一片肃静,无人再轻言谈笑,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薄薄的三页纸上。
这是怎样大胆的女子,竟敢狂妄的谈论军政!
念完标题,楚凌昭将那纸张压在手下,不予评价,等了一会儿,顾远风写完,宫人将文章呈上,楚凌昭照例接过认真研读,片刻后念了标题:“儒风不绝,女子当自强。”
这是顾远风人太学院推广女学的理念,他做出这篇文章,众人一点都不奇怪,只观望着想看楚凌昭对苏梨那篇文章的评价。
两篇文章看完,楚凌昭跟旁边的宫人递了眼色,立刻有两个宫人上前,将两篇文章拿给众人传阅。
最终,两篇文章都传到了陆国公手中,他拿着文章,看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这一局,众爱卿觉得谁的文采更胜一筹?”
问是这么问,可比的已不是文采。
这两年多次有人上奏称军机冗杂,军费开支过大,陆国公虽辞了军务,闲赋在家,楚凌昭也还是多次征询他的意见,他皆是不同意裁军,到了今年,裁军之声过大,不得已,他只好退步让楚凌昭自行裁决,这才设立了军情处,先调查各项军费开支,再想如何裁军。
可如今军情处还未推进调查,苏梨就冒出来说边关疾苦,将士生活艰辛,若她今日赢了,岂不是打之前上奏的大臣的脸?若她今日输了,日后裁军出了什么问题,不只是之前上奏的官员,连在座其他人难辞其咎。
众人惴惴,无一人敢轻易发言,楚怀安左看看又看看,嗤笑出声:“怎么一个个都成哑巴了?被小爷的人满身才华惊到了?”说完,懒洋洋的吐了瓜子壳。
这话,摆明了是站苏梨,但他在朝中任的都是闲职,又是皇亲国戚,说了也没关系。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不敢发言,苏良行看完苏梨的文章就被气得不行,刚要开口呵斥,安珏又冒头做了出头鸟:“边关疾苦,苏小姐一介弱女子怎会知道得如此详尽?”
“五年前民女离家以后,机缘巧合之下流落至边关,亡夫在陆将军镇守的城池做卖货郎,整日走街串巷,偶尔也给军中供给些日用品,因此比朝中主张裁军的大人们更了解实情一些。”
“……”
这会儿夫君又成卖货郎了?
楚怀安磕着瓜子静静地看着苏梨面不改色的瞎说八道。
众人太过震惊,一时没留意到她口中说的‘亡夫’二字,倒是之前那些主张裁军的大臣坐不住了,面红耳赤的想要反驳,陆国公忽的开口。
“臣一生戎马,如今闲赋家中,对裁军一事不敢有疑义,却可以担保,苏家这位丫头所书内容,并无半分作假!”
“……”
陆国公亲自作保,现在谁还敢说苏梨写的东西是凭空捏造的?
好几个准备反驳的大臣被噎得脸色变成了酱紫色,这还不算,一直安静坐着当雕像的赵寒灼也站了起来,走到中间坐下:“陛下,臣觉得仅凭国公大人和苏小姐二人所言还是太过单薄,无法证实文中所述真伪。”
“就是就是!赵大人说的是。”
几个大人小声附和,觉得之前都误会赵大人了,他哪里不近人情了,这样实事求是才是好样的嘛。
然而还没夸完,赵寒灼话锋一转:“臣请命彻查此事,若苏小姐所言非实,今日便是顾大人胜,若苏小姐所言属实,臣觉得,苏小姐此文较顾大人而言更胜一筹。”
众人:“……”
赵大人,大理寺最近的案子是太少了吗?你吃多了没事干,专门请命要调查一篇文章的真假?
众人在心里吐槽,赵寒灼却义正言辞得很,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是在用杀牛刀砍大白菜。
“赵大人,你这样是越矩了吧,事关军情,就算要查,也当由军情处调查此事。”安珏起身开口,表情已是不悦,赵寒灼也不恼,平静的回应:“安大人在这里正好,军情处已成立半年,以安大人之见,苏小姐此文是真是假?”
安珏没想到赵寒灼这个时候会把球踢给自己,面色一沉,又听赵寒灼继续道:“安大人方才说的越矩,下官并不认可,此事不止涉及军情,若此文作假,便是欺君罔上,恶意骗取诸位同僚的彩头,牵连甚广,乃是下官入职以来见过最大的一桩大案!”
众人:“……”
赵大人,求你还是闭嘴做回那个冷酷无情的铁面判官少说点话吧!
论口才,赵寒灼审案多年,多少案犯的铁齿铜牙都被他撬开了,安珏自然说不过他。论律法,远昭国的律法几经修改完善都是赵寒灼与律政院一起做的,他整个人就是部行走的远昭律例,安珏更辩不过他。
是以,安珏只能被赵寒灼怼得哑口无言,压着怒气老老实实的跪下回答问题。
“回陛下,军情处虽成立半年有余,但光军饷和军名册两项的分类梳理工作就很繁重,臣无能,目前尚未来得及亲自去往各地调查军需,是以不敢断言苏小姐所书是真是假。”
楚凌昭点头,并未责备安珏的意思,等宫人将两份文章又拿回来,随意放置在旁边,沉声道:“军情处新立,百废待兴,安主蔚劳神费力的确辛苦了,然今日的比试却不能没有一个结果,既然赵爱卿有心要管,那此案便由他特别处理,军情处无需协从办案,但大理寺办案有需要,可自由出入军情处,调阅档案!”
天子一言,便是不可回转,此事虽不用军情处出力,却也是将军情处劈了一刀,露出豁口,初设时的特别权力受到了大理寺的牵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