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柔柔的,吐字却十分清晰,中气十足,让在场的人都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刚刚安珏说他是误伤苏梨,苏梨现在却说自己能活下来都是安珏手下留情,说完也半点不给安珏反驳的机会,仰头就喝了三杯酒。
“请安主蔚大人有大量,以后莫要再与小女子计较!”
苏梨请求,放下杯子,脸上泪意未消,眼神却是一片坚定,将一个受尽刁难却不屈不挠的弱女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安珏没想到苏梨这么快就倒打自己一耙,刚要辩解,顾远风已平静开口:“安主蔚,苏小姐虽早已不是下官的学生,可也算是下官看着长大的,不管她曾做了什么让你不悦的事,你如此揪着她一个弱女子不放恐怕有失身份吧?”
众人闻言交头接耳起来,细想之下,安珏今日似乎的确一直针对苏梨。
苏梨离京五年,回京才短短数日,怎么会与安珏结下什么深仇大恨?联想到之前安珏说的画本子,众人很容易想到戏园子里经常上演的恶霸强权逼良为娼的戏码。
没想到安主蔚竟然是这样的人啊!
众人看苏梨的目光不由得同情起来,安珏尚未察觉到风向的突然转变,安若澜已先一步洞悉:“安珏……”
安若澜想呵止安珏,以免他把一手好牌打烂,却听见楚怀安幽幽的开口:“安主蔚伤的是本侯的人,本侯坐在这儿是没喘气儿还是怎的?安主蔚眼里看不见本侯么?”
此话一出,安珏敬酒的举动立刻显得用心险恶起来,他越过楚怀安直接给苏梨敬酒分明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楚怀安平素是最不讲这些体统规矩的,安珏以为他无状,却不想他虽不循规蹈矩,对这些规矩却是清楚明白得很。
安珏被堵得没了言语,之前武试夺冠的喜悦也被冲淡,眼看他并未反驳苏梨的话,安若澜不由得动气,拔高声音:“安珏!还不跪下给侯爷道歉!你的无心之失,差点要了侯爷心上人的命!”
安若澜刻意强调了安珏只是无心之失,安珏梗着脖子还拉不下脸来,苏挽月柔声开口:“妹妹怎地如此动怒,左右阿梨没有受什么重伤,安主蔚以后莫要再为难于她便好。”
苏挽月这话说得很是大度,表面是让安若澜不要呵斥安珏,言下之意却是赞同苏梨之前说安珏故意找茬那段话。
安若澜气结,楚凌昭温声开口:“爱妃既然不欲追究,此事便就此作罢。”
这话明摆着是站了苏挽月,这事今天是翻过去了,可日后要是翻起旧账来,安珏就是曾欲图谋害逍遥侯的人!
安若澜气结,可这个时候她也不能揪着这件事惹楚怀安不快,只能陪着笑脸道:“多谢姐姐宽宏大量,妹妹一会儿再让人送些东西给苏三小姐作为补偿!”
被人打了一巴掌还要陪着笑脸这种事在宫里很常见,安若澜忍得安珏却是忍不得,他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知道安若澜因为他吃了亏,顿时又在心里记了苏梨一笔。
苏梨端端正正的坐着,丝毫不理会安珏,抬手端起酒壶帮楚怀安斟酒。
一杯倒满,楚怀安抬手压住她的手腕:“不疼?”
腕上纱布又晕出浅浅的绯色,她摇了摇头,楚怀安并未放手,又问:“这事你也翻过去了?”
受伤的是她,被各种针对的人也是她,她还没有说什么话,旁人三两句就帮她把这事翻过去了,这算什么道理?
楚怀安问得随意,苏梨掀眸看着他,见他表情桀骜不驯,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低声回答:“左右不是什么重伤,不必给长姐添麻烦。”
这是苏挽月刚刚说给安若澜听的话,她又复述了一下。
楚怀安颇有些恼怒,什么叫不是重伤?当时如果多几分差池,她能不能坐在这里喘气儿都是个问题!
况且,这小东西是他的人,再多的麻烦也是添在他头上,什么时候会添到那人身上去了?
楚怀安心中不满,却还是松了苏梨的手。
今日是除夕,见了血腥终是不大好,况且有安家做靠山也不好把事情闹太大,还不如一会儿宫宴结束,找人把安珏先套头打一顿解解气。
这一风波以后,宫宴继续,歌舞表演越发精彩,众人的关注点却已不在这些表演上,低头交谈的都是安珏和苏梨之间的关系。
之后的宴会没再出什么意外,待众人酒足饭饱,宫人撤了饭食,奉上热茶甜点。
安珏在下午武试拔得头首,楚凌昭给他封了赏,又挨着给今年政绩比较突出的大臣赏赐,不一会儿,宫人拿着圣旨叫到苏梨。
“尚书府三小姐苏梨听旨!”
苏梨起身走到大殿之中跪下,她起得急,楚怀安本想拉住她说两句话,却没来得及,指尖与她的裙摆抆过。
“尚书府三小姐苏梨才情出众,胆识过人,于逍遥侯有救命之恩,今特赐……”大内总管张德还没念完封赏,被苏梨高声开口打断:“陛下!”
张德拿着圣旨停下,苏梨俯身,一头磕在光洁明亮的地砖上:“请陛下恕罪,民女斗胆向陛下请命!”
她跪伏大殿中央高声说道,声音洪亮底气十足,比在军营中淬炼了许久的将士还要坚韧,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楚凌昭看着她发髻上那支白玉簪,眸底讳莫如深:“何事?”他沉声问,语调平平,似乎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苏梨的眼睛仍是红的,眼底有着水光,表情却是一片决绝:“民女五年前名声尽毁,如今幸亏侯爷怜爱,给民女一处容身之地,今日却因为民女给侯爷让安主蔚不快,民女自觉无颜立足,愿自此落发为尼,斩断尘缘!”
御前自请落发,以后便再没有回头的机会,满座顿时哗然,全都被苏梨惊住。
唯一知道内情的太后闻言皱了皱眉,让苏梨这么做的人是她,可因为之前发生的小插曲,这个时机便显得有些微妙。
安珏刚找完茬,苏梨就自请落发,不知情的怎么看都像是安珏欺人太甚,苏梨不堪欺辱才想落发避开他。
安珏是安家所剩不多的后人,太后怎么能不护着他?
安若澜也没料到事情的走向会变成这样,有些怨毒的看了苏梨一眼,正欲说话,苏挽月抢先一步开口:“阿梨离京五年,好不容易回京,怎地又要遁入空门?你还如此年轻,日日与青灯古佛为伴如何受得住?”
她的声音轻柔,满满的都是关切,说完眼眶微红,却恰到好处的没有流泪以免显得造作,旁人一看,便是极令人艳羡的姐妹情深。
顾远风也被苏梨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想要劝阻,想到她刚回京时的反应,又生生压下。
大事未成,苏梨不会真的想遁入空门,她这样做,必然有自己的理由。未免坏了苏梨的计划,顾远风没有贸然开口。
“民女心意已决,请长姐保重贵体,莫要为民女伤怀!”
苏梨沉声回应,她叫着长姐,话里已有隐忍克制的哭腔,苏挽月的眼眶也红得更厉害,拿了绢帕抆试眼角颤着声道:“三妹妹你怎地如此糊涂?湛儿还小,你怎能丢下孩子不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