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安厉喝一声站起来,也不管地上的管家如何,大步跨出房间,直奔楚刘氏的院子。
他的步子卖得很大,脚下生风,绣着大片花朵的衣摆被踢得划出修长的弧度,脸沉得能滴出水来,一看就是要兴师问罪。
管家直觉不好,拖着一把老骨头跟在楚怀安身后,却被甩得远远地,只能眼睁睁的看见楚怀安闯进楚刘氏的院子,掀翻两个老嬷嬷。
用过晚膳,楚刘氏在小佛堂诵经念佛,楚怀安推门进来的时候,动作颇大,两扇门扇起来的风险些扑灭案台上的烛火。
楚刘氏睁开眼睛朝他看来,表情倒是一片平静:“谨之你风风火火的又要做什么?我不是一直告诉你要稳重些吗?”
楚刘氏穿得素净,不知道是不是楚怀安的错觉,这才一日不见,她好像又消瘦了些。
与楚刘氏这样打了照面,楚怀安窜天的怒火压下去了些,他走到楚刘氏旁边的蒲团上跪下,先给佛像上了一炷香:“儿子不孝,打扰娘清修了。”
到底是自己母亲,楚怀安先道了歉,楚刘氏将腕上的珠串取下来放到桌案上,又取了一只木鱼放到面前轻轻敲击。
“无妨,你如此莽撞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楚刘氏回答,手上动作没停,木鱼被敲得圆润发亮,声音似乎也通灵似的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楚怀安又冷静了些,他偏头看着楚刘氏,轻声问道:“娘,五年前阿梨来找过我,你可知道此事?”
他问得直白,和今日让赵启去抄家的作风一样,旁人都喜欢迂回试探,他却向来开门见山。
木鱼声戛然而止,楚刘氏睁开眼睛与楚怀安对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娘觉得呢?”楚怀安反问,不想露了自己的底牌。
这人是楚刘氏身上掉下去的肉,楚刘氏能不了解他?他能这样问,多半是只知道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来诈她。
只是一些猜想就气成这样,若是知道全部,他还不把房顶给掀了?
楚刘氏心里盘算着,心里已经想好措辞,起身将小佛堂的门关上,上了门栓,这才开口:“阿梨离京那夜,的确来找过你。”
得到肯定回答,楚怀安有些控制不住怒气,拔高声音质问:“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你自己都不记得了,我难道还非要在你面前提?”
楚刘氏反斥,一句话哽得楚怀安说不出话来,他现在就想有个人能撬开他的脑袋拎出那段记忆给他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为什么偏偏要在那天晚上喝得烂醉如泥?为什么偏偏要忘记那天发生的事?
楚怀安气势弱了一点,因为和苏梨之前的谈话,心里难受极了,他的眼眶发热,莫名的有些委屈,仗着楚刘氏的宠爱嘀咕:“无论如何,你不该瞒着我。”
他的语气软化了,楚刘氏便也不那么强硬,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谨之,我是你母亲,你当我瞒着你,除了是为你好还能为了什么?”
楚怀安抬头直勾勾的看着楚刘氏:“那娘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了吗?”
他眼底是坚定不移的执着,着了魔一般要寻一个答案,楚刘氏知道有些事瞒不住了,悠长的叹了口气:“那夜她是偷偷翻墙进来的,旁人并不知晓,我本担心你醉酒闹事,想过来看看你,却不曾想听见你与她在屋里说话。”
说到这儿楚刘氏停了一下,眸色深沉的看着楚怀安:“若不是那夜偶然在门外听见,我竟不知谨之会为了一个女子抛弃爵位,连为娘都不要了!”
“最后我并未真的去做此事,娘不要转移话题。”
楚怀安一句话带过,目光急切的等着下文,楚刘氏也没再揪着这个不放,继续道:“你们两个也真的是胆大妄为,阿梨来找你原是质问你那夜为何没有依约去城外土地庙找她。”
楚怀安皱眉:“我并未约她在那夜见面!”
“你那夜也是这样回答她的。”楚刘氏点头,表情慢慢凝重起来:“可在你说完那句话以后,她突然疯了一样笑起,她说有人模仿你的笔迹约她出来,设计害她。”
“那个人是谁?”
楚怀安迫不及待的问,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已隐隐有了猜想,无数次苏梨在梦里质问的,他不相信的,就是这个会谋害她的人。
“那个人是谁谨之心里会没有数吗?如果不是她说了你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你会用‘脏死了’这样的字眼去中伤她吗?”
轰!
楚怀安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几乎炸得他不能思考。
从楚刘氏口中,验证了苏梨所说,他的确说过诛心之言伤害苏梨,只是他没想到,苏梨口中那个害她的人会是苏挽月。
可如果不是苏挽月,他又怎么会不相信她呢?
见楚怀安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楚刘氏趁势将后面的事全部托出,只是换了个说法:“当时我听见这些事也是极为震惊,可那时她口中之人已入东宫做了侧妃,若是由着她胡闹,就不仅仅是苏家的嫡庶之争,更有皇家的颜面和苏家满门的身家性命,况且谨之当日所言,像是对她厌恶到了极致,为了大局着想,为娘只能让人将她送离京城。”
楚刘氏一番话,将自己置于顾全大局,隐忍未发的好母亲地位,只字不提她让人把苏梨卖进勾栏院一事。
这事不光彩,况且以苏梨和楚怀安现在的关系,苏梨也不可能对楚怀安坦白。
想到这里,楚刘氏终于安心下来,自从知道苏梨杀过人以后,这件事就卡在她心里,搅得她心神不宁,连在佛堂都不能静下心来,只怕什么时候被楚怀安发现会坏了母子感情,如今楚怀安亲自来问,她顺势说出来,倒是给了她极好的台阶下。
见楚怀安还处于震惊中回不过神来,楚刘氏抬手轻轻抚摸楚怀安的后脑勺,刚要出声安慰,楚怀安忽的抬头,目光灼然的看着她。
“娘,你方才所说,都是真的吗?”
“……你什么意思?谨之,你在怀疑为娘?”楚刘氏惊声问,放在楚怀安后脑勺的手轻轻发着抖。
楚怀安没回答她,扭头看着折射着金光的佛像,那佛像慈眉善目,像是能普度众生。
楚怀安不信佛,可楚刘氏信。
楚怀安跪着,绷直身体,第一次虔诚得像个信徒。
“娘,这是在佛堂,佛祖都看着,今日之事,儿子来问您,那便是信任您,您所说的每一个字,儿子都信,但如若你有半句假话,往后余生,儿子就用这条命去偿还当初欠她的债!”
楚怀安的语速不快,可极为顺畅,好像这话在他脑子里已经打了好几遍草稿,楚刘氏来不及阻止,他便已经立下了誓言,俯身一头磕在青石地砖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楚刘氏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