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胸处似乎被什么狠狠敲了敲,欣荣面上有些怔忡,定定地看着他半晌,蓦然间换上一脸的痛不欲生,皱紧了眉头大呼:“完了完了,我这模样果然很不招正常男人喜欢。”
这回成了赵宣愣住,望着她一脸错愕,连带着走在后头的奈儿都被硬生生呛了呛,暗道帝姬果然人中龙凤,这逻辑也是令人无言以对。
万幸他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看她的目光骤然变得微妙,好半晌才低声道:“恕奴才直言,殿下对谢相的这份儿念想,还是趁早打消了的好。趁着这会儿还懵懂,当断则断。”脑中猛地想起许多事,他低低叹息,眼神里头渲染上几分怜悯。
当断则断,这话说得倒是轻巧!谢景臣在她心头扎根的日子也不算短了,虽然还未长成参天大树,可要她这会儿连根拔除,哪里这么容易呢?
欣荣吸了吸鼻子,拿哀怨的眼神觑赵宣:“公公,我对你说这些,本想讨些宽慰言语的,你倒好,一个劲儿地泼我冷水。”
他唔了一阵儿,摸了摸面具提议道,“不然殿下希望奴才说什么?谢大人迟早回心转意么?”说着一顿,一副自己都不相信的嘴脸:“依奴才看,谢丞相如今让欣和帝姬迷得神魂颠倒了,回心转意殿下是别指望了!”
她挑高了眉毛,伸出跟细细的指头指着他:“你……有公公你这么打击人的么!”
他对掖了双手朝她满行一大礼,义正言辞道:“奴才肺腑之言全是为殿下着想,恳请殿下早日断了对谢大人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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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一出活像场闹剧,在这金光花色的十里间落了幕。欣荣帝姬同赵公公走了,兴起的涟漪再度平复下去,归于一汪死寂。
两个容光耀眼的人在廊檐彩绘下对立着,隔着不远,然而谁也不说话,就这么干巴巴地站着,远看就像两个栩栩如生的玉雕。
阿九合上眼,抬起手来无力地撑额头。认真想想,欣荣实际上是个救星,给了把梯子出来,两个人只要顺着台阶下就能万事大吉,可这人却偏偏不领情,堂堂一个帝姬被那样伤面子,真是不懂欣荣看上他什么了!
她心头有些可怜欣荣,感到无奈,半晌才道:“大人到底想干什么?”
谢景臣倒是一脸的波澜不惊,上前两步,牵了袖子往前头一比,语调淡漠:“臣送殿下回碎华轩。”
阿九先是一愣,目光流过他冷若冰霜的脸,只觉心中没由来地烦躁,最终赌气似的回身朝前走,广袖狠狠一拂,似能带起一阵风。他见了也不言声,只微挑了左眉跟上去,几步行至她身侧,目不斜视地同她并肩而行。
她心头不痛快,走起路来飞快,他在身旁却慢条斯理,每迈一步都像是要勾描出一副画卷。
就这么走了一段路,气呼呼的姑娘似乎沉不住气了,转过头来看他,闷声道:“大人方才为什么要那样对欣荣帝姬?她原就不喜欢我,如此一来岂不是变本加厉?大人何等人物,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样。”
真是给她添麻烦。虽然驳欣荣面子是他,可是依那帝姬的性子,十有八|九要将所有都归咎到她身上,她不愿树敌,苦心隐忍到现在,被他轻而易举给毁了。
他伸手替她拂开挡在眼前的绿枝,眸子瞥她一眼,声音听不出喜怒:“听你的意思,是希望我对欣荣帝姬怜香惜玉?”
阿九一愣,细细回想了一番自己方才的话,不由大为疑惑。她已经尽量挑拣重点了,怎么他还能本末倒置呢?对欣荣怜香惜玉,怎么突然问这么个问题?她不解,皱紧了眉头说:“我不希望大人对谁怜香惜玉,我只是不希望帝姬对我成见更深。”
他面色冷然,精雕玉琢的侧颜是千山飞绝的画作,似乎孤绝,又沾染寂寥,却因为她的这句话微牵了嘴角,一哂道:“不知进退的人,时候吃点教训。”说着朝她看一眼,眸光不明,“你怕她给你找不痛快?”
当然怕啊。阿九眉宇间有些凝重,她想起上次欣荣大闹碎华轩,若非她及时赶回去,指不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娇生惯养的帝姬是受不得气的,吃了这么个大亏,难道会忍气吞声么?绝不可能,欣荣只会想方设法地报复回来,而对象就是自己。就像上次那样,即便不敢明着对她做什么,也会殃及碎华轩里的一众池鱼。
她不是怕风浪,她只是贪恋太平日子。
阿九叹息,咬了咬唇道:“怕有什么用。事已至此,没有什么转寰的余地,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谢景臣侧目,过去没有注意,这样一瞧才发现她有虎牙。皓白的,尖尖的,印在嫣红的唇瓣上,像红梅上沾了两片雪花。他看得似乎入神,神情专注而柔和,她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猛地抬眼看过来,将好同他的目光撞个正着。
她一怔,本能地伸手摸了摸脸,“我脸上又有什么脏东西?”
话一出口,教自己都有些发怔。一个“又”字勾惹出大片的回忆,慈宁宫中他画在她脸上的墨痕,还有金玉那石破天惊的一句话,都在刹那之间如涌潮一般铺天盖地将人淹没。
心头忽然窘迫,她匆匆别过脸看别处,也不说话,只拿手背在脸上使劲地蹭来蹭去。
这个举动怪异,白生生的一张小脸蛋儿被她搓得泛红,看上去有些滑稽。他看得皱起眉,道:“这是做什么?”
“看看脸上有没有脏东西啊,”她声音闷闷的似乎不高兴,回答得理所当然,眸子看他一眼,道:“吃一堑长一智,可不敢大意了。”
这副委屈的口吻惹得他一笑,“同样的把戏,没有耍两回的道理。”
“……”这算是认罪了么?坐实了往她脸上涂墨水的就是他么!
阿九朝他看,金辉下那副眉与眼都是鬼斧神工,精致细腻,却并不流于女气。唇线优美地上扬,似薄薄一弯如梦的红瑚。不免叹惋,这样一张美到极致的容貌,偏偏属于这么个冷漠残忍的人,真是暴殄天物。
她生恼,蹙眉质问他:“大人竟然这样理直气壮么?为什么捉弄我?”
他听了仍旧毫无反应,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道:“你记性可能不大好。那日究竟是谁先捉弄谁,如果你不记得了,我可以帮你好好回想回想。”
“……”
阿九先没反应过来,琢磨一阵儿又猛地回过了神儿。那日她的胭脂印在他眉心,她起了坏心不打算告诉他,原来他早就发现了么?她觉得尴尬,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还在那儿洋洋得意,他一定拿她当笑话看吧!
她是个薄脸皮,双颊泛起红晕,支支吾吾着辩解:“胭脂总比墨水儿好,你这比我的恶劣很多哪!”
他眼皮子一掀淡淡乜她一眼,“究竟是谁理直气壮?”
文臣的嘴皮子就是厉害,三言两语堵得人哑口无言。这句反问令阿九偃旗息鼓,她一面尴尬一面委屈,心道这些日子简直是倒霉到了极致,自从和他揪扯不清,她简直就没顺过!
身边的人半晌不再说话,他微微侧目,只见小丫头腮帮子鼓鼓的,忽然微微拧眉,右手一抬便朝她伸了过去。
阿九心跳漏了一拍,头一偏朝后躲了躲,却见他的手已经收了回来,修长如玉的两指间捻着一片落叶,望着她,话音里头带着无可奈何:“别想太多。”
她面色一阵青红交错,咕哝道:“口是心非!”
38|4.13|发|表
轻飘飘的四个字,撒棉花似的散落风中,往人心湖上荡开一圈儿澜漪。
谢景臣斜眼乜她,那丫头还在翻嘴皮子,口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似乎是淮南的方话。未几似乎是做贼心虚了,偷偷摸摸往他瞟一眼,显然没料到他正盯着她,霎时吓一跳,挺了挺背脊道:“大人老看我做什么?”
坏了,忘了他耳力惊人,一定将那些吡哒他的话都一字不落地听去了!阿九心头有些发虚,眼珠子转一圈儿又觉得不对。除了第一句的四个字儿,其余的她都是说的淮南话,他再学识渊博博古通今,总不至于连地方上的土话都听得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