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尚有料峭之意,只是京城浸在太子大婚的喜意中,满街俱是红灯高照,无端便多了一城暖意。一支轻骑已在夜色披掩下汇流,在朱雀街上留下马蹄与兵甲之声。为藏于夜色,人人皆穿玄色,这支轻骑便如一道乌黑的墨流,涌入大红一片的朱雀街。
过了朱雀门,便是光枢门。
此时,原本漆黑一片的光枢门上,忽而亮起了一片长灯。同时,便听得那城楼上传来一阵大喝:“太子且慢!”
陆兆业拽住缰绳,抬起手掌,示意身后众人停下马蹄。
他抬起头来,朝那灯火通明的城门上望去,却见到陆子响站在那里,面孔在灯笼光下模糊不清。
“父皇、母后尚在宫中,你驱策兵士,攻入宫中,这是千秋万载皆披骂名之事。若在光枢门停手,尚有挽回之余!”陆子响负手而立,声音铿锵。
陆兆业闻言,冷笑一声,喝道:“余地?你与父皇,并不曾给孤留下余地!”
因着四下极是安静,他这一声大喝,便传来重重回音。
“皇兄何苦如此?”陆子响憾然惋惜,摇头道,“不过是一个帝位,你便要与子响兵戈相见、同室操戈?如此一来,父皇与天家威严又何在?”
“好一句‘不过是一个帝位’!”陆兆业声音愈冷,“陆子响,那原本就是孤的储君之位!是你不分嫡长尊卑在前,如今有何颜面来质问孤?”
“皇兄,为了这储君之位,这些年你做的错事可还少?”陆子响闻言,愈发憾然,道,“当年沈辛殊收受贿赂,于科考一事上徇私舞弊,你却一意包庇,令多少寒门学子痛斥天家无情?河东水患,若非你一意孤行,定要让沈家门生揽得此功,又怎会让洪灾肆虐,令数万百姓流离失所!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可你为固储君之位,却视天下百姓为无物,又怎堪为帝?!”
陆子响口中件件桩桩,皆是陆兆业从前所做之事。陆兆业蹙眉,无可反驳,只能咬牙道:“陆子响,如今京中只有一万余卫兵,无法与孤相较!你若是此刻束手,孤念在兄弟手足之情,尚可让你做个闲王!”
听闻此言,陆子响也冷下了面孔。他向来是板着温雅笑面、一副风光霁月模样,如此冷意,实属少见。
“太子当真以为,我会不知道你今夜图谋?”他道。
待他说罢,陆兆业便看到他身后缓缓走出一人来。虽他有半个身子依旧藏匿于阴影之中,可陆兆业依旧一眼就认出来了——这身披轻甲、背负长弓的人,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在那个梦境之中,他鸩杀了沈兰池,继而,便在东宫外见到了此人。他也如今夜一般,一身轻甲、背负长弓。虽望不见他的脸,但陆兆业知道,他必然也有梦中那样冷沉的眸光。
“陆……陆麒阳!”陆兆业怒喝一声,道,“镇南王府本就心思叵测,想要夺走我父皇的江山。陆子响,你竟还敢用镇南王?就算是借了镇南王府的兵力,令孤兵败于此,只怕明日,你也会死在镇南王手下!更何况这陆麒阳一介纨绔,他又有何能耐来阻挡孤?!”
话语间,已不如之前笃定。
陆子响却面不改色,淡然道:“太子多虑了,也不用耗费心力挑拨我与世子。我陆子响从来用人不疑。”
闻言,陆兆业忽然大震。
竟然是“不用费心挑拨我与世子”,而非“不用费心挑拨我与镇南王”,莫非这陆麒阳……
并非一无所长的纨绔子弟?!
心头一旦有了这个念头,陆兆业便陡然大惊,只觉得心底震骇一片。再仰起头来,便瞧见那城楼上的镇南王世子已朝他远远地拉开了弓。便是距离遥远,那弓弦引满的嚓然声响,也足以传到耳畔来,宛如一道绷紧了的心弦。
“保护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