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响双眼一暗,忍不住伸手抓乱自己发丝, 满面皆是灰暗。
数日领兵作战, 身体劳累已极。多年不曾如此辛劳, 他觉得如今已是极限了。身体的疲惫伤痛暂且不提,更折磨人的则是精神的煎熬——不知何时, 陆麒阳便会追上山来,割下他的头颅, 献给陆敬桦那等大逆不道、自称为帝的人。
眼前一片绿树枝叶, 阳光洒落下来, 被血滴遮盖了的视野有些迷蒙。他揉揉眼,脑海中却掠过昔日在京城时的歌舞升平来——
那时他非帝王,是京城人人向往的二殿下。
可如今,一切都没有了。
他想到曾经的纸醉金迷、宫廷楼阁,想到救过自己一命的沈兰池,思绪愈发恍惚起来。
他本以为自己对沈兰池势在必得,可到头来,竟然是连皇位也保不住了。追逐一生,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后悔么?
……不曾后悔。
最为后悔的,便是不曾得到沈兰池。
正在此时,陆子响听到身旁一道怯怯声音:“陛下,喝我的水吧。”
他抬起头来,却见到季飞霞举起了自己的水袋。
季飞霞回到淮禄后,陆子响依旧令她做着皇后。也许是惦记着这份恩情,他如今逃入深山,季飞霞也换了轻便衣物,一路跟随,一副要死生同穴的模样。
见季飞霞双唇干裂,眼中带着血丝,陆子响的心底竟有了一分嘲意。
未料到,最后陪着他的人,不是那无缘的沈兰池,不是假心假意、在京城扶持陆敬桦称帝的沈苒,竟然是这叫做季飞霞的小女子。
他并不情愿娶她,也不曾真心待她,一直欺她骗她,可她却真的天真纯澈如斯,愿意被自己一骗到底。
陆子响眸光掠过她手中水囊,心下忽而一阵慨然落寞。继而,他自嘲一笑,道:“皇后,朕并不喜爱于你。想来你嫁予朕后,定然是后悔的吧。”
周遭枝叶为风所拂,摇摆不定。山下似乎有着隐隐马蹄声,震动如雷。这马蹄声逼的藏于林中的人满面惊惧、心力交瘁,愈发朝着草垛之中瑟缩了。
季飞霞闻言,眼皮微抖。她低垂下握着水囊的手,道:“臣妾自然是怨过的……”顿了顿,她道,“怨陛下明明心仪兰池姐姐,却从不说出口。怨陛下不分青红皂白,便将臣妾的兄长下狱。”
闻言,陆子响眸间的嘲意,愈发深了。
“可饶是如此,”季飞霞道,“臣妾仍旧无法置陛下于不顾。并非因情之所至,只是因陛下是臣妾的夫君。”她的回答铿锵有声,一字一顿,令陆子响心头燃起一阵火焰来。
——不是因为情之所至,仅仅是为礼教所缚,夫妻乃是一体,不可分割。
陆子响愣了一会儿,竟仰头哈哈大笑了一阵子。抬眼处所及的天空,略显阴暗,几片灰暗的云重叠飘来,似在酝酿着一场大雨。
季飞霞分明心底是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