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付全心依赖,着实叫他窝心不已,想抬手摸摸她的头,自己跟自己天人交战了会,还好半途止住了,少不得又扯了些会面的事来说。
赵斾并无避讳的,就在船上布置的雅厅里接待了古奇。姚姒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的见了这个魁梧的金发碧眼的异邦男人,落落大方的跟在赵斾身后,与他见了礼。
姚姒这一身精致的贵族仕女装扮,少女研丽清芬的身姿,加上她姿态优雅大方,抬眸对他微微福身一笑,叫这个异邦的男性着实惊奇了一把,当时他嘴里似乎自言自语了几句番话,不过那时,赵斾已经拉着她一起坐在了主位的长榻上,而且还有意无意的拿袖子挡了人家古奇的目光。
屋里分宾主坐下后,就听那古奇开口了,他竟是会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我亲爱的朋友,咱们又见面了!”
赵斾微微点了点头,一拍手,只见屋里鱼贯而入十二位着各色衣裳仪态万芳的女子来,十二人分做三,各自往主人那边素手上茶。
姚姒这才注意到,这十二个女子单是身上的衣裳料子便不简单,细细一看,这才发现是南方有名的云锦、宋锦及四川的蜀锦,料子名贵不说,衣裳上的绣活更招人眼,不单有苏绣、湘绣,竟连粤绣和蜀绣也有,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赵斾这招分明是用人做活招牌。有了这个想法,她再瞧了一眼屋子里的摆设,屋内一色儿花梨木的家俬,博古架上却不是金玉玩器,而是精美异常的从几大窑出来的瓷器,由大到小,釉色从青花、玲珑、粉彩、颜色釉等各不一,从薄胎瓷再到雕瓷,这些精致的瓷器端的是美不胜收。
古奇用了茶,不过与赵斾略作寒喧,眼晴就被屋里的各色东西吸引住了,情不自禁的上前一一把玩细瞧,看到丫头们身上的衣裳布料和那精美的绣花,也顾不得失礼,眼晴似乎盯在上面一样,倒真显了几分商人本色。
觑了个空,她朝赵斾眨巴了下眼睛,意思是说,看这事办的,可真是用了心的。
这次赵斾带着她与洋人会面,让她内心振撼不已,直到她老时,对儿孙们说起这次的事情,亦是深深感叹。就像一个无知的小孩,偶然看到了大人们精彩世界的一角,其无穷尽的求知欲被激发出来,她想,她的人生,怎么难够虚耗在那方内宅与几个无知妇人穷斗,这个世界,值得她把有限的心力花在更有意义的地方去。
这次的会面,让她的内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直到客人离去,舰船返航,赵斾又带着她见了几个卫所的指挥使,等到回航,她仍有些晕晕忽忽。
这丫头,还傻呢!赵斾瞧她那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得好笑。他领着她做着寻常女子不能做的事,确实算是用心良苦。他不希望她一直过着被仇恨蒙蔽的日子,她是那样的与众不同,有着男儿也无法比拟的坚强意志,机敏而又大胆,不应该被困闺阁中。他心爱的女子,必定是个能跟他志趣相投的知己,哪怕将来,他为了娶她,会遭受着世人以及家族怎样的阻力。他赵斾的妻子,怎么能是一介柔弱无知的妇人。
坐了五六日的船,到得地面上,才叫真真正正的脚踏实地,等人到了月儿港,两人都有些疲累,姚姒更是觉着骨头缝里都乏得慌,一到屋里略作梳洗,晚饭都没用,直接上床睡死。
赵斾就没这么好命了,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青衣把一堆堆书信和朝庭明发的邸报,以及府里暗自收集的消息,都分门别类的分别摆放在他面前,还没等他坐稳,便道:“主子,姚五姑娘叫人送来口信,问姒姑娘几时归?”
赵斾微一抬眼,青衣便再不摆弄了,涎笑道:“这不为了显得主子和十三姑娘亲近么,小的这才自作主张称姒姑娘。”
赵斾脸色微松,青衣知道这记马屁拍对了,又道:“姒姑娘的庶姐姚八姑娘送了信到琉璃寺,说是要上山看望姐妹,五姑娘如今急得不行,又怕姒姑娘赶不回来到时不好圆谎,因此便叫她身边的兰嬷嬷去铺子里递了口信。”
“八姑娘几时到?”赵斾一语切中问得简洁,青衣看了看主子,道:“明天。”
“你连夜叫人送信给五姑娘,就说明儿姒姐儿必到,且叫她安心。”
“那姒姑娘那边要告诉一声么?”青衣又问。
“不必了,这几日着实累着她了,明儿我亲自送他回寺里,路上再同她说。”赵斾连声吩咐,未了似乎想起什么,竟然嘴角上翘,又吩咐道:“叫厨房不要熄火,姒姐儿什么时候醒了,就叫她们现做了送上。”
青衣很是狗腿的“诶”了声,声音轻快,赵斾抬眼瞅了他一下,青衣顿时笑道:“小的这就去安排,保准儿的饿不着姒姑娘。”
☆、第68章 下马威
第二日,赵斾果真亲自送了姚姒回琉璃寺,又叮嘱她说过得几日再来看她,且让她不要伤神古奇那边的事。
姚姒心里一阵泛甜,这五哥当的,真不是一般的贴心。她送他出山门,提裙便往屋里跑。好几日与姐姐分开,除了想念,还有许多话想说。
姚娡把几个粗使婆子支使得团团转,自己只带了兰嬷嬷一个人在院门口等妹妹。才没一会子功夫,就见妹妹提裙跑来,小脸上并未见多少疲色,却是哂得黑了些,见她后头没赵斾的身影,想到昨儿半夜兰嬷嬷叫醒她回事,一时间感慨万千。
“姐姐,我回来啦!”姚姒心里雀跃,上前就抱住了姐姐。
姚娡摸了摸她的头,嗔怪道:“可算是着家了,瞧你这样儿,黑了,好在没瘦,不然姐姐可得找他理论去。”一边说话,一边却是拉着她往屋里走。
这个他自然指的就是赵斾,姚姒听她以这样的口气提到他,想到这几日的相处,又怕姐姐看出些什么,忙扯了她的衣袖,撒娇道:“姐姐,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嘛,可没敢缺胳膊少腿的。”她虽在说着话,却见着姚娡身边只得兰嬷嬷一个,院里里外都没人,便明白姐姐这是早为自己打好掩护,又想到自己出去几天,依着姐姐的性子,必定没少担心,她紧了紧姐姐拉着自己的手,一路无言快步回了屋里,便吩咐红樱把带回来的东西整出来。
等姚娡坐好,她端端正正的给姚娡行了个福礼,很些歉意道:“姐姐必定为我担心坏了。”
姚娡十分欣慰的笑了,又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心里直感叹,妹妹这一回出门,没成想这才出去几天,性子到是放开了不少,从前一幅少年老成样,着实不像她那个年纪的女儿家,这回虽说自己是有些怨怪赵斾这样不忌讳些妹妹女儿家的声誉,但他能使得妹妹有了好的改变,到是对他改观不少。
姐妹俩挨着说话,兰嬷嬷早就和红樱出去整理东西,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人。姚姒对姐姐一味的撒娇卖痴,又把这几日赵斾带她出海,又看见人下海捉渔,海山的风光又是如何,只把这些拿出来说。
姚娡含着笑,知道妹妹的话里有些保留,却也不恼,渐渐的听得十分入迷,心里也是向往不已,要是能坐着船出海,领略这海天相接的别样风景,那该多好。
姚姒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姐姐的脸色,见她脸上多有向往之色,心里打定主意,必要叫她也坐船去看一回海景。
闲话说完,姚姒便扯上了正题,问道:“八姐这回怎么想着要来琉璃寺看望咱们?她什么时候到?”
姚娡便回道:“你才出门那日,娴姐儿便打发了一个婆子来回话,倒也没说旁的什么,只说想来看望咱们,叙叙话。”
“来的婆子可认识?”姚姒心一沉,只怕无事不登三宝殿。
姚娡皱起了眉头,淡声道:“那刘婆子我认识,是从前老太太院子里的二等婆子,进不得屋里侍候。刘婆子的嘴巴甚是紧,倒是贼眉鼠眼的直往咱们屋里瞧,这样的不规距,我也懒得同她说甚,打发了几个钱便让她回去了。”
姐妹俩一时对视了眼,彼此都看出了些门道,姚娡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咱们如今都避居到这里来了,那边的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是金生的事露了出去不成?”
“不会的,金生那边张叔有留下人看着,若是有事他们必定会来回我的,我看不是别的事,只怕是八姐受了人挑唆,来生事的。”姚姒略一想,便大概猜出姚娴的来意,眉间就有了几分冷厉,“只怕焦氏要进门,又是修院子又是忙东忙西的,就那边几房太太们的心思,倒也不难猜,只是不知是谁在后面挑唆她,与她又有些个什么好处?”
姚娡心里也是有些猜测的,倒是没她想得这样深,听她这样一说,脸上便有几分恼恨,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无论如何,总归都是三房的女儿,难道咱们脸上无光,她就能在人前有脸面不成?”
“姐姐何至于动怒,就八姐这性子,不是我说,想她背后之人也不是个高明的。咱们也别费这个神,一会人来了,大概也就知道是什么事了。”姚姒忙安慰她,又道:“一会人来,我自有安排,姐姐只管硬着些,拿出长姐的气势来,这回必定叫她吃次闷亏,看她还敢不敢没事总来招惹咱们,难道真当我们是块软豆腐不成。”这话说完,又低声细细的把自己的主意同姚娡一一分说。
姚娡听得是连连点头,脸上也有几分促狭之意。
将将午时三刻,采芙便进来道:“八姑娘刚进山门,正往咱们院子走来。”
“知道了,带个婆子去迎迎。”姚娡吩咐了声,便和姚姒手挽手出了门。
姚姒和姚娡都换了一色儿半新不旧的素色衣裳,坐在会客的厅堂上,等着姚娴进来。
几个月不见,姚娴身量拨高了不少,一身黛色八成新的绣绿萼梅小袄,披着白狐毛的坎肩,头绾垂挂髻,耳挂一双绿油油的水滴状坠子,下面配着艾绿色的绣缠枝花百折裙,一只白玉佛手压裙,端的是身姿婷婷袅袅,脸儿娇艳丰润,瞧着竟较之前大变了样,而她身后,跟着四个穿红着绿的丫头,四个婆子,一行人就这么进了屋子。
姚姒姐妹俩都起了身,略迎了迎姚娴,各自见了礼,便分宾主坐下。屋里,采菱上了茶,姚娡便向姚娴问了一圈儿府里的长辈安,又问几个姐妹们可都好,姚娴眼睛咕噜朝屋里溜了圈,脸上淡淡笑意,却掩不住一些傲色。她漫不经心的回了姚娡的话,说府里的长辈及姐妹们都安好。
姚娡便又道:“八妹是稀客,难得来一回的。只不过如今母亲的牌位立在屋里,妹妹少不得要随姐姐去,给母亲行个礼。”说完,竟就起身,亲亲热热的要拉姚娴一起去,只是才刚拉上姚娴的手,她便惊讶道:“八妹今儿怎的穿成这样,叫人瞧了去可不说是咱们姚府书香世家,竟连这点儿礼数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