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事件后,温子明仿佛长大了不少。约摸是看到了温子贤的真实面目,温子明先时对着大哥还有些和软的人,之后心志便坚定了起来。虽然还住在钟府之中,可是每日总要抽出时间回转伯府打点富车院和荣华院的一干搬家事宜,不仅如此,念书上也无需旁人催促,温含章听他院里伺候的丫鬟说,温子明每晚总要掌灯到三更才肯歇下。
许是因为搬家读书劳累,又要关注着伯府的进展,温子明原本略带着婴儿肥的两颊消瘦了不少,脸上的线条不复之前柔软,一双眼睛却仍是神采奕奕,明净生动,对着她时能仍笑出两个孩子气的梨涡来,背转了人却沉静如山。
温含章有些心疼,却知道这是温子明必经的成长过程。温子明一路走来实在太顺畅了。先时永平侯还在,温子贤对着温子明仍要作出一幅兄友弟恭的姿态,到了永平侯去世,因着分家公平,温子贤也没突然就变了个脸,若不是这次温子贤做事不厚道将他牵连进来,许是温子明心腔中对长兄的这点脉脉亲情还能维持好长一段时间。
世事如刀,少年的棱角总要在岁月的风霜默默磨平。长大了,便是如此。幸得温子明在消沉几日后便又变得生机勃勃起来,就连张氏,也是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日子和先时过得一般无二。
温含章有些感叹,还真是母子,虽然这样说有些往脸上贴金的嫌疑,但她觉得,他们三人不亏是一脉血亲,骨子里有着相似的坚韧。
温含章道:“就是觉得奇怪,缺的这两页碰巧是先宁远侯,就是你姐夫的父亲遇害那个月的记录。”这里头换防时间、地点,交接的将领名字和换防人数样样齐全,就是少了关键的那两页。
温子明这才恍然温含章为何要寻这些东西,他想着姐夫坎坷的身世,突然觉得这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他被大哥背叛了身旁还有娘和大姐姐,姐夫现下却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不比他惨得多了。
有对比才有动力,温子明突然觉得身上充满着无尽的力量,不仅如此,他还突发奇想道:“之前大姐姐联姻宁远侯府,不会也是宁远候以虎符相逼的吧?”这般要挟,还真是把他们温氏当软柿子捏。还有他大姐夫,若是他大姐姐是因着这件事才嫁过去的,温子明觉得自己就要开始看他不顺眼啦。
温含章想了一想觉得不太可能:“爹爹先时就对这桩婚事十分上心,我看当时应是各取所需。”她心中有些叹气,先时伯府和侯府还是平起平坐,到了温子贤这里,伯府就被人压着打了。族老们卸了温子贤手中大权也是好事,这样温子贤就算顶不住宁远侯和三皇子的压力,想干点什么也没法了。
温子明哼哼两声:“宁远侯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听说他们府上的世子先时在老太太病重时还在外头胡搞瞎搞,当时还被御史参了一通宁远侯治家不严。”对比了一下世子,温子明觉着,他大姐夫恐怕就是歹竹里出的那根好笋了。想起大姐夫,温子明算了下日子,觉得钟涵这一去也快三个月了,他大姐姐的肚子都开始显了起来,怎地目前还没有半分消息。
姐弟同心,温含章心中也在牵挂着钟涵。
不同于温子明的是,她还想着先时跟在扶灵队伍里那几个皇太孙的人,钟涵莫不是在汶县那里有了些什么挂碍?
到了十月末,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钟氏扶灵的队伍自汶县回归,温含章终于得知了钟涵的消息。清谷一脸为难地站在温含章面前,温含章手中拿着一封信脸上挂满寒霜。
清谷道:“我听这一次少爷打发回来报信的人说,也是不凑巧,几次都是如此,少爷的船刚离开码头,伯府和我们这边的信差才堪堪赶到。到了汶县时少爷才收齐了所有信件,但当时,少爷已经结识了在汶县驻防多年的李副将的儿子。夫人您也知道少爷对老爷的过逝一直不能释怀,李副将很有可能是当年那桩事唯一的知情人,那位副将不知道为何突然生了重病,眼看着药石无效就要去了,少爷也是没法子。”钟涵对先宁远侯之死的执念是从小到大的,清谷看着温含章半大的肚子叹了声气。
夫人这一回要打要骂,他都得替少爷受着了。
温含章深呼出一口气,她不是不能理解钟涵的心急,她知晓,伴随着心急的,必定还有对她浓浓的愧疚之情,这些在信件里头都写得明明白白。但是一个苦等了夫婿将近四五个月的孕妇,等来的却是丈夫要在千里之外结庐守孝的消息,温含章现下只想钟涵能立时站在她面前,让她把他当个沙包好好出口气。
任温含章如何通情达理,心里头也是翻滚了三日才接受了这个消息。紧接着就是温子明炸了起来,他在温含章面前重重地抬起手,然后看了看她的肚子,又轻轻地拍了下桌子:“大姐夫这也太不靠谱了!”
他骂道:“他要当个孝子贤孙,之前怎么不先跟咱们说一声?”
温含章看了他一眼,幽幽道:“不怪他。”
钟涵这辈子所有的悲剧都是源于父母之死,温含章想着清谷送来的第一封信里写的,“我左右为难,思之爱妻怀着吾儿在京中无依无靠惊惧交加,便心如刀割。只李副将却是气若游丝恐将一死。琛琛吾妻,为夫不能在你身旁相守问心有愧,来日吾妻若有责难训示,为夫甘愿领罚。”
这封信里,钟涵的决心已经很明显了。况且,钟涵送来的第二封信也有足够的诚意。这份诚意,温含章觉得换在她自己身上,她也许这辈子都无法像钟涵一般坦诚相告。
老天爷的先知技能难道是在大批发吗?
钟涵让清谷等着她的气性消了一些,再把第二封信交给她,清谷当时还小声说第二封信件延后再给是少爷怕她看都不肯看就把信给撕了。温含章瞪了他一眼,心中确实有撕信的冲动。只是当她看见信中所语时,却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信里,钟涵的诚心满满。
温含章知道,清谷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将京中动向汇集成信送到钟涵手上。她先时也把侯府之事写入信中托清谷一起送过去。钟涵在信中写着,他看完了手中的信件便觉背后发冷,没想到温含章在京中居然会遭遇到这般险境。
然后钟涵做了一件温含章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居然按着时间顺序,交代了一件怪诞诡奇之事。厚厚的一叠信纸,笔墨飞扬,钟涵先是老实承认他这辈子对她怀有爱慕之心是源于梦中知晓未来将被她相救三次,而后他按着梦中事件一步步布局,却发现所有的事情都有些脱离掌控。他在信里道,神仙的仙力在逐步消散,这些事情也没了本身的价值,写出来不过为了温含章能作一些参考,在京中好好护着自己。但钟涵也不知道是谁偷了伯府虎符,梦中这件事并无征兆。
为了怕她不信,钟涵还充当了一回钦天监官员,将十一月初京中的暴雨寒流都说了个遍。温子明先前说钟涵过目不忘,温含章现在才信了,连梦里的细节都记得如此清楚。
温含章心里头有些复杂,既恼怒钟涵没有与她商量便自作主张,又觉得有些愧对他全心全意的爱护和信赖。
若是钟涵现时站在她面前,温含章必要好好抽打他一顿才善罢甘休。
这些人做事怎么都这样不按牌理出章!
就像温微柳,就像钟涵,古人不是都应该十分惧怕这等类若鬼神的诡异之事吗,怎的一个个都把先知之事不当一回事了。
温子明还在说呢:“大姐姐,以后要是大姐夫回京了,你可不要被他的甜言蜜语蒙混过去,一定要给他一点脸色看才行!”他大姐姐就是对钟姐夫太温柔和善了,要是大姐姐对钟姐夫有半分对着他时的威严霸气,钟姐夫必定不敢如此专断独行。
温子明面色愤愤,神情鲜活真实,温含章却突然就不恼怒钟涵了。不仅如此,心中还满是后怕。
若是按照钟涵信中所写的,温子明在来年十二月初将会因伯府富车院失火,被冲天大火焚身至死。但,温含章知晓,当年为了防火防风,她爹爹曾经下令,在府中诸院落建造防火隔墙,每隔五间屋子就空一间,里头屯满了长宽约两丈的夯实厚土,就是为了防止大火无情,舔舐整个院落。况且除了防火隔墙外,府中也常备水缸,在她和温子明温子贤三人的院子周遭更有一条常年不断的人工溪流。
这般严密的防火措施,温子明竟然会在府中被火烧至死。温含章是绝不信有如此巧合之事。唯一的解释,就是因着蝴蝶效应,虎符这件事提前爆发,这个傻孩子跑去质问大哥,然后就被温子贤给灭口了。
想着前些日子做的梦,温含章突然有种荒诞之感,难道坏事是这么容易预见的吗?
还是这个世上当真有人深受老天喜爱,先知先觉易如反掌?温含章总觉得这事不能想得太深,否则她会离唯物主义越加偏远。
她叹了一声,就算是看着温子明,她也气不起来了。至少钟涵信中所语,证明了温子贤无情起来,真的会对温子明下手。
京中虎符事件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当时参与族会的族老族人们心中的胆怯不断发酵。这时候西边若有大战发生,温子贤必定事发。
怕张氏出事,温含章最近承受的心理压力也不小,但这时候接到了钟涵的来信,她知晓未来一两年伯府仍会安稳,心中的确松了一口气。
钟涵身着麻衣素服,看着手中的粗瓷茶杯,心中也在叹息。
事情都赶在一块了。按着时间发展,李副将至少还能活到后年才是,但不知为何,他这辈子却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当时就让初到汶县的钟涵抽了一口冷气。
他心中就算曾经有过借着这番扶灵在汶县寻找李副将的念头,当温含章怀孕的消息爆出来时,所有心思也都消失殆尽了。
只是世事不能尽如人意。
钟涵想着昨日清明打听到的消息,李副将缠绵病榻许多日子了,日日吃药,却是毫无效果。若是他这一番熬不过去,钟涵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一空。
想了一回李副将,钟涵又拿起温含章先时送给他的端午百索,突然做了一件蠢事,他比划了一番自己的肚子,想着平素见到的怀孕妇人,猜想着温含章现时的身子应该有西瓜那般大小了,良久他才将手放下。
不能陪在妻儿身边,钟涵闭着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只觉得心中满腔歉意。
第70章 发动
老太太的坟茔建在一片青山绿水之间,墓冢和背后的托山约占一亩之地, 围墙高高矗立, 墓前石桥、望柱、石像生精致威武, 志铭石碑由钟涵和宁远侯所书,千字铭文, 大气磅礴,分立左右两座碑亭之中。神道前甚至还有一座由帝王亲自题字的石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