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秀宛来的家书,被顾坤交到顾翊均手里,他不疾不徐地抽开信纸,不出所料是母亲所寄,不出所料,顾老夫人在信中痛斥,将他怒骂了一顿,一桩求亲案蹉跎至今,竟还未给个回音。
顾坤见顾翊均揉了揉眉心,隐忧重重,明知多嘴,却也不得不说一句:“萧女郎是烈性子,公子若不是全心全意要娶她,只怕她是不会应的。这些时日,咱们将一切能说的好话都说尽了,她仍是闭门不理,想来是想绝了您……老夫人的心意。”
顾翊均放下信,雪袖被风吹起,“坤叔,你在我身边多年,你同我说一句实话,这亲我是该求还是不该求?”
“这个……”顾坤实在不好说。
公子在外头是何等光风霁月的人物,唯独在无人时,落寞消瘦,咽着无法言说的苦果,担着重于泰山的责任,顾氏家训在前,顾老夫人殷殷期盼在后,他行为处事出不了这方圆,离不了这规矩。
纵然是放纵风流,留恋过千红万紫,可顾坤还能不知,顾翊均在人看来浪漫多情,但在外面,对男女之事却是从不逾矩的。
顾坤忖度半晌,孰轻孰重掂得轻,也只能如此回道:“银陵萧氏是显赫门楣,这亲若是不求,开罪戏弄了萧氏,是大大的得不偿失。若求,得罪了萧家女郎,日后顾萧二家怕也不能体面往来。”
顾翊均微笑,“坤叔,这话你不如不说。”
“是的,但是,”顾坤又道,“既然已经两难了,公子何不顺着自己的心意来呢?”
顾坤探究地上前,在顾翊均有所思时,比划一下手,“当断不断,势必反受其乱啊。”
所有人都在催促他拿决断,顾翊均烦躁地折扇敲了一记头,“怎么断都乱。”
顾坤道:“公子心有顾虑。”
顾虑的太多了。
顾翊均从记事起,他的吃穿用度便一直被拿在母亲手中,她这个人强势霸道,所有的,只要不按照她安排的来,便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么多年,顾翊均也没想真忤逆了她去,毕竟顾氏嫡系传到这一代,万千家业只系于他一人之身,风雨飘摇,顾氏外表光鲜璀璨,内里却有土崩墙坏之势,大厦到了他这一代若是倾颓一夕,他是万死难辞其咎。
顾坤的手扣了扣桌上的信笺,“公子不妨找一个人聊一聊,许能解了心结。”
“谁?”
“太子殿下。”
顾翊均微愕,在这银陵城中,要见太子一面其实并不难。
他将折扇收回掌心,“坤叔,你去安排。”
顾坤耸肩,“公子,这旁的三教九流的顾坤能给您约,皇宫里的太子殿下,顾坤可没这个能耐。可是……”
“一次说完。”
察觉到公子隐约的心急,顾坤满意极了,也不再兜圈子,“太子殿下与霍小姑的情分重,顾坤使不动霍小姑,可公子与霍小姑的交情不浅哪,您亲自上一趟绸庄,这事便能成了。”
他沉默地看了眼扇面。
翌日,霍蘩祁从宫中坐车出来,步微行送她到绸庄后门下车,“哎,怎么还是不见言诤他们?”
步微行将车窗拨开,淡淡道:“你很想他?”
霍蘩祁一怔,“没有没有!”说罢又笑起来,“不是怕你寂寞,言诤话多,有个说话逗闷子的总是好过一个人的。”
步微行道:“从回银陵,他便一心扑在女人身上,吃里扒外得紧。”
“你给他和双卿赐婚了?”
步微行的手指抚过车门,淡然道:“下月初婚典。”
这是什么时候定下来的事?霍蘩祁全然不知,看了步微行说得对,言诤这人确实有点重色轻友,“他给双卿赎身了么,怎么这么快?”
“年事已高,他不能不急。”
霍蘩祁忍俊不禁,“是的。”
原来他还小气到在意皇后戏言的“这把年纪”,真是——
又看了眼年轻的太子殿下,她挥了挥手,“我进门去啦,下回我进宫见你!哎对了,你说给我的肚兜记得带!”
说罢霍蘩祁跳进了后门,轻快得似只松鼠。
步微行攒着眉宇,修长的指缓慢地拂过长袖。
这一次,是她自己不要,非他不守信用。
最近生意好转,账房先生忙得乐呵,云娘手脚利索,又收拾了几间屋舍腾出来搁置绸货,滇南来的丝、吴中来的锦都是上品。
收拾出来,霍蘩祁喘着气坐在回廊底下吹风,澄天广远,寥廓神秘,看得人心情大畅。经过昨晚,她对自己越发有了信心,不论是做生意还是做别的。
袅袅抱着几卷藏图过来,“阿祁,我找银陵最大的布庄去看了,他们的绣样也就是这些,中规中矩的,我看了几眼,记了大概,便画下来了。”
霍蘩祁正要喝茶,忙放下青花瓷盏,“我看看。”
花纹细腻,栩栩如生,看罢霍蘩祁连连摇头,“袅袅惯会自谦,太艳丽了,又漂亮又工整。不得不说,银陵的老师傅还是老道熟练的,配色和谐庄重,不怪人喜欢。”
“老板娘,顾公子来了。”左邯气喘吁吁奔至廊下。
霍蘩祁看了眼袅袅,“你要不要回避?要是没有事,我替你打发他。”
袅袅温柔地笑,“顾公子是咱们店里的生意大户,做什么赶他走?何况,他来也与我无关,不必回避。”
霍蘩祁“嗯”一声,带着袅袅去见客了。
顾翊均候在门外,小厮抱着礼盒及其余杂物,没想到霍蘩祁与袅袅一道出门,她脸颊上的挂着的面纱已揭,伤痕看不出了,顾翊均握着折扇,默然收回目光,“霍小姑。”
见他大张旗鼓,带着礼物上门拜访,霍蘩祁还受宠若惊,“顾公子此来是为了嫁衣的事?请入内,咱们可以再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