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音道:“于是娘娘叹了口气,回‘可你不会’。”
她再也忍不住了,捂着嘴笑得脸颊上的肌肉直抽动,“殿下那么威严冷漠的一个人,那晚被逼得手足无措,还脸红结巴地回了句‘儿臣会’。”
都过了这么久了,春音还笑得止不住,可想而知当日……
霍蘩祁忽然明白过来,其实春音是得了皇后娘娘的意思,来刻意试探她的。
好像是真怕他不会……
霍蘩祁一阵脸红。
春音好半晌才收拢了笑,听得摇床里的小阿朗发出一阵咕哝声,便将声音压得更低了,“太子妃娘娘?”
霍蘩祁吃了一惊,立即站起身,“这、这怎么能僭越唤得!”
春音摇头,“娘娘让您住在东宫,不是意图明显么。本来废太子,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她起身,附唇在霍蘩祁跟前,“奴婢只是一时多言,请您不要说出去,这事毕竟是机密。”
霍蘩祁一时怔忡难言,脑中乱哄哄的。
倘若真是如此……怪不得,怪不得他一直有恃无恐,她还以为他为了她连帝位都不稀罕要了,真像民间传说的什么不爱江山爱美人,原来,她一直都有点自作多情啊。
春音“嗯”了一声,“所以,太子殿下到底是会,还是不会?奴婢好回娘娘一声。”
霍蘩祁捂住了脸,有点崩溃。
但她知道,这不怪春音,也不能怪皇后。
依着阿行的性子,恐怕即便即位,将来身边也没有妃嫔的,那么母后在意这个,是理所应当的。
想了很久,她不愿伤害夫君的自尊,但是,“一开始……确实是……什么都不懂……”
只不过这个开始是在芙蓉镇,待皇后问他的时候,已经回了银陵。那时候,确实是会了。也不算说假话。
只是皇后开门见山一问,叫他想起头回洞房花烛,于是他有点恼羞成怒了。可偏偏对着皇后不得怒,便只能忍恨憋屈地强自辩解。她夫君也很无奈啊。
春音听明白了,对霍蘩祁敛衽一礼,“奴婢这便回了娘娘去。”
但她也还没出得坤仪宫,皇后已归来,雍容的一身赤金凤裳,眉眼恬淡,脸色苍白,透着一抹疲倦。
霍蘩祁与春音忙迎了上去,皇后问过了小阿朗,得知他睡熟了,看了几眼后也便安了心。
皇后面露倦容,应当是为了照顾陛下所致,但霍蘩祁不敢多嘴问上一句半句,怕触了什么不该犯的忌讳。
皇后坐上梨花圈椅,抬手唤了声“阿祁”,让她跟过去侍奉。
霍蘩祁缓步走到她跟前,皇后微扬凤眼,低声道:“春音,将坤仪宫的殿门和窗都尽锁了,不许人进来,你也在外头候着。”
“诺。”春音依言去,先落了窗,后又阖上了门,自己退出了宫殿。
皇后携着霍蘩祁的手,拉她挨着自己坐,霍蘩祁有点儿受宠若惊,皇后露出淡淡的笑容,“不必害怕,本宫只有些事同你说,让你做个准备才好。”
霍蘩祁垂眸,“母后说,阿祁听着。”
皇后的眼徐徐斜了过去,那鎏金的高峨宫殿宝顶之下,涂满椒实的红墙满溢着芳香,霍蘩祁却坐得不大自在了,满宫温暖,却显得空荡荡的。皇后幽幽叹道:“本宫的兄长,将反。”
“什么……”霍蘩祁不敢声张,只微微睁大了眼睛,嘴唇也合不拢了,“娘娘……”
她不大懂利害,要是陛下因此事与皇后生了嫌隙,会怎么样?
皇后道:“本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本宫与陛下,一直在候着这一日。只是本宫的兄长,为人太过于谨慎,瞻前顾后,陛下又舍不得拿如愿的储君位付诸玩笑,这才延耗至今。只是黄氏一门这些年在银陵城一桩独大,本宫名义是皇后,但也是黄氏嫡出的女儿,不能忤逆族长,犯上不孝。陛下更是顾念着本宫,对黄氏一般百般忍耐谦让。”
“陛下曾以为,兄长只是一时利欲熏心,昔年曾愿意将右相之位予他,但兄长生性多疑,怕惹陛下猜忌,宁死不受。时至如今,阿朗出世,兄长竟想着清君侧,扶持阿朗为帝。原来他要做的,是这天底下独一份的摄政王。”
阿朗年幼,只要黄中谷得逞,将来必然事事仰赖听凭他。
如此即便不黄袍加身,也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掌权者。
霍蘩祁心中一惊,原来,原来阿行早知道,他们一直全都知道,包括顾翊均,他们一直以来谋划的,是为了逼黄中谷早日策反露出马脚?
可陛下病了,阿行出城,又与这件事有什么牵连?
是了,这也是给黄中谷一个契机。不论真假,太子被废而出城,这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霍蘩祁的手狠狠颤抖了起来。
临别那晚,他曾说,此行不会有危险。
那是什么意思?
皇后握住霍蘩祁的手,惊觉,她的掌心一片冰凉,便微笑着,又覆了一只手上去,霍蘩祁怔怔地回头,哑然道:“母后我……”
皇后笑,“你想说,你可以不在意将来能不能入主东宫,只要他平安?”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
皇后道:“本宫明白。当年,本宫跟着陛下,也是靠着弑兄夺位,踩着累累白骨上来的。只是本宫曾以为,如愿是天定的太子,不必流血牺牲,那个位子从来都是为他准备的。但是……事与愿违。”
温暖的宫室里,霍蘩祁只觉得一阵一阵地泛着冷。
皇后悠悠的声音在暖宫之中回荡,“如愿已很是幸运了,当年陛下夺得储君之位,境况凶险至极,本宫只能躲在佛堂里一遍一遍地为他祈福。但是这一次——”
“我知道,我信他。”霍蘩祁点头,手指摁住颤抖的小臂,露出坚定的笑容。
再是凶险又如何,江间湍浪,海底洪波,来者无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