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拿那陈侧妃来说,昨天刘七巧去给太太送添香油的银子时,她对刘七巧就比往日不同了起来,不但留了她喝茶,还问长问短的。只说怎么跑腿的事情,还要刘七巧亲自跑一趟,说的刘七巧就应该在院子里整天翘着脚不做事才是正理。
其实熟悉刘七巧的人知道,她是最爱做这跑腿兜风的事情,但凡小丫鬟忙不开的,她只要太太跟前空闲,她也是很愿意助人为乐的。用刘七巧的话说,放着这种皇家园林级别的风景不出来兜兜赏赏的,成日里在院子里头呆着有什么意思呢。
“我说你昨儿晚上是去了哪里,直到亥时也不见个人影,原来是去了厨房当了偷油的老鼠去了?”青梅笑着打趣道:“下次你若是在不说一声,我就让门上的婆子把门给关了,让你在厨房耗上一整夜才好,亏你是在太太跟前当差的,若是去了别处,只怕一早就要撵了你出门去了,这么没规矩的丫鬟,哪里敢用得。”
周蕙憋了半日,到这会儿才算忍不住了道:“青梅姐姐倒是又胡说了,七巧哪里就是丫鬟了。”
青梅听周蕙这么说,便也只低着噤了声,倒是尴尬得很。平素没有别人的时候,她在王妃面前,也惯是这样开刘七巧玩笑的,可今儿周蕙在跟前,她一时没想那么多,便也这么说了,大概是触了她的一些小心思了。
按道理说,大户人家认个个把个的义女义子什么的,也不算什么多大的事情。可坏就坏在,周蕙不是王妃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又有一个让人不省心的姨娘。她惯是懂道理的姑娘,平日里对王妃也是恭敬有礼的,虽然比不过周菁尊贵,但是在几个庶出的闺女中,她也是头一份聪明伶俐的。可谁知道莫名其妙的冒出一个小丫鬟刘七巧来了,王妃对她喜欢的不得了,原本喜欢个丫鬟也无伤大雅,丫鬟毕竟是丫鬟,还能尊贵的过姑娘?可谁知道王妃居然动了这样的心思,再加上昨儿晚上方姨娘在她房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着道:“你二婶娘想要了那七巧做通房都被老太太给回了,只说将来是要等着出去当正头奶奶的。王府里闺女就有五个,难道还少了她一个不成?依我看,还不是因为太太自个儿没生出个闺女来,所以才动了这心思,如今倒好,认了一个乡下来的丫鬟,当起什么干女儿来了。”
周蕙本不是挑事儿的性格,可是被方姨娘这样哭了一通,心里面便也有些厌烦。所以今儿见了刘七巧,虽然没什么好脸色,终究大家闺秀该有的气度还是维持了的。谁知道青梅那一通话,偏偏又戳到了她的痛处来,便不由的生出了一些埋怨了。
周蕙自己说完,也觉得略有失态,只有些尴尬的低着头。倒是王妃仍旧一脸淡定的坐在马车里头,安安静静的吃完了一块豌豆黄,这才开口道:“女孩子家,讲究贞静娴淑,那些风言风语还是少听为妙,你过不了半年就要出嫁了,还能在王府里待多久,别听了那些人的挑唆,给自己找不自在。”
周蕙听王妃这么说,顿时面红耳赤,王妃的意思很简单,你过不了多久就要出嫁了,嫁妆都定好了,如今再来说这些也没用,肯定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扰乱了你的心智,才会为了一时的不痛快,说出这些话来的。周蕙想了想,越发觉得王妃说的有道理,只低头道:“亏得太太提点,我竟就信了别人说的,我在王府的日子,不过就是数着过了,竟还去想那些没有的。”
刘七巧见周蕙自己想通了,便笑着道:“说起这个,二姑娘还得好好谢谢我呢,你可知道若不是我,二姑娘可真就错过了一位如意郎君了。”刘七巧说着,便把那安之远如何体恤下人,又如何敬重兄长的事情给说了说,只把周蕙也给弄了个大红脸才罢休。王妃在车里面听着,也只摇了摇头,由她们年轻人玩笑去了。
却说春生自从去牛家庄祭拜过了钱大妞的爹娘,又见了钱大妞的姥姥姥爷,便越发对钱大妞给上心了起来。那日他翻看钱大妞给他做的鞋的时候,正巧翻出了二太太房里的秀儿给他的一双袜子。上次因的在院子里,他怕别人瞧见了,所以急冲冲就收进怀里给溜了,这会儿想想,这东西终究是不能留在自己这里的。
正巧那日二太太听了杜若说的事儿,总觉得里头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一时也想不明白,便喊了秀儿再去找春生打听打听,也不用说什么正事儿,就当是聊聊天罢了。
春生本就想找了秀儿还袜子,秀儿正等着春生打听事儿,两人“巧合”的在杜家的宅子里偶遇了一回。
春生见了秀儿,开门见山就把袜子还给了秀儿道:“刚才遇到你哥,他脚上穿的鞋都破了一个洞呢,这袜子我是万万不能要的,你还是给他吧。”
秀儿原本是抱着会情郎的态度来了,谁知道情郎没会成,倒是一开口就被春生给戳着了,只低头蹙着眉,身子往角落后面靠了靠道:“他的鞋坏了关我什么事儿,他有本事就替我找个嫂子,也省的我娘整天为他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秀儿的哥是杜府里头看花园的花匠,小时候跟人打架瘸了一条腿,如今二十出头也没娶到个媳妇,便是家养奴才的闺女,也都求了主子,不想让自己的闺女配给一个瘸子。
春生听秀儿这么说,也有些不齿,一来他们毕竟是亲兄妹,秀儿在二太太面前很是吃得开,但凡稍微照顾着点自己的哥哥,让他人前有个体面,又何至于他哥哥过的如此不如意呢?春生想起钱大妞,为了自己妹妹,心甘情愿的在刘家当下人,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他平常就算只是在刘家的大院里头坐着,都能看见钱大妞忙进忙出的背影。偶尔得了空,也是拿着针线端着小箩筐,在廊下头做针线。如今想想,这针线活做的这么好,倒是便宜了自己,不由又多看了一眼自己脚下穿的鞋子来了。
秀儿见春生在那边发呆,又低头看了一眼春生脚上的鞋,顿时一阵狐疑,只指着他的鼻子问道:“我问你,你这脚上穿的,又是从哪里来的?李妈妈平日里忙的脚不着地的,你姐姐嫁出去几年了,也从来没见过她给你做针线的,你倒是说,你这脚上的,从哪里来的?”
春生平日里穿的鞋都是杜家绣房里头的绣娘们做的,再不然就是外头买的。那些人专门给下人们做针线的人手艺也很一般,再没有做的这么好看合适的。若是外面买的,那这鞋底少说也得薄那么几分,再没有这么厚实的。
春生哪里知道女人的眼睛都跟针一样毒辣,顿时被问的说不出来什么话,只连忙摆手道:“你别胡说些什么,我这鞋自然是外头买的。”
“你少哄我,外头买的能这么蹬脚吗?前儿我听齐旺说了,他在外头买了一双鞋,鞋底里头还戳着一根针呢,怎么没把你的脚底给戳个洞了?”秀儿这会儿怒火攻心,又碍于姑娘家不能这么直白,便火冒冒的,一把抢了他手里的袜子道:“你不要就算了,有的是人要,反正你也是杜家家养的奴才,这院里年过十五的小丫头多了,我随便让二太太给你配了一个便罢了。”
春生一听可就急了,只拦住了秀儿的去路道:“你少在这里胡说,我是少爷的跟班,也轮不着二太太给我配人,以后等少爷娶了少奶奶,自然由少奶奶张罗这事儿,也由不着你们瞎操这个心啊!”
秀儿只跺脚道:“什么少奶奶,快让人笑话了,前儿二太太还在老太太面前的了风声,压根就还没个人影呢,当我们不知道,只管吓唬人呢,行啊,你倒是说说看,少奶奶在哪儿呢?是哪户人家的姑娘?”
春生被噎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咽了咽口水,这会儿正巧有人往她们这边过来,两人便各自退后了几步,只做抆肩而过状。春生盯着秀儿瞧了两眼,只压低了声音恨恨道:“等七巧过门了,看你还眼睛长头顶上。”
秀儿这边光顾着发火了,等回了西跨院才想起来,二太太让她打听的事情她还一件都没打听,只急的团团转,却正好遇上了外头进来办事的张妈妈。
张妈妈数日和李妈妈最是要好,平常彼此的事情也都是相互交托着办的。所以秀儿便上前道:“好妈妈,你这边先坐一会儿,太太在里头歪着,你好歹陪我说几句话再走。”
张妈妈原就是有几分八卦心思了,便好奇的问道:“怎么今儿太太没去梁大人的府上参加那桂花宴呢?我昨儿在别人家串门子,还听说梁夫人请了好多京城的贵人们去她府上,我寻思着今儿老太太和两位太太没准都会过去呢。”
秀儿命小丫鬟上了茶,跟张妈妈聊了起来道:“我们二太太懒得参加这些,不过就是带着未出阁的姑娘家去认一认未来的老婆婆罢了,几位姑娘倒是跟着老太太和大太太去了。”
张妈妈笑着道:“二太太只怕是平日管家累了吧,我看着大太太最近走动颇多,老太太那边命她准备大少爷的婚事,她这又是绸缎庄,又是珠宝店,又是钱庄的到处跑,我们都寻思着,这大少爷到底是攀了哪家了姑娘的,怎么就瞒的这么严严实实的,半点儿风声也没露出来?”
秀儿拧着秀眉微微思考,只摇了摇头道:“从来没听过连人家都没定下来,就已经急急忙忙张罗彩礼的,我怎么觉得这事儿不对呢?张妈妈难道也没听说半点风声?”
张妈妈只笑着道:“我能听说什么风声,倒是听李妈妈说起,那日进西跨院来给沐姨娘看病的那位七巧姑娘,可是个厉害角色,听说这回又是她跟着大少爷一起,把人家快见了阎王的产妇给救了回来。”
秀儿一听,只手中的茶杯颤了颤,拧眉道:“大少爷去看病,怎么就带着她呢?”
张妈妈也没细想,只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这还是李妈妈私下里头跟我说的,我可偷偷告诉你,他看上了这七巧姑娘家的一个丫鬟,正寻思着什么时候找了媒婆去求呢,只不过我们家养的奴才,但凡婚事也是主人家做主,所以她正想找了日子回了太太这件事儿呢。”
“什么?”秀儿一惊,只差点儿把手中的茶水泼出来一半,强自镇定了道:“大太太素来宽厚,若是李妈妈亲自去求,大抵这个恩典还是有的。”
张妈妈却摇头道:“我看未必,那刘家上回赎了方巧儿回去,我冷眼在外头看着,人家虽然贫苦些,但还是清白的人家,也并非是王府家养的奴才。可李妈妈家,那可是杜家世世代代的奴才,只怕那姑娘愿不愿意进府来当奴才还两说呢。”张妈妈吃完了茶,见时间也不早了,便起身办事去了。
秀儿只失魂落魄的往房里去,险些撞了房里的花架。二太太昨夜睡的不好,故而今早歪了一会儿,见秀儿进来,便问道:“你方才在外面跟什么人嘀嘀咕咕的。”
秀儿回过神来,只蹙眉走到二太太身边,小声道:“太太,我听张妈妈说,大少爷这次去李子村,竟然是和那刘七巧一起去的。可是大少爷回来同老太太讲的故事里头,可没有刘七巧这个人,是不是很奇怪?”
二太太掀了毯子从软榻上坐了起来,接过秀儿递上的茶抿了一口,抬眸道:“怎么处处都有个刘七巧,这事儿倒是奇怪了?”二太太往那里头才想了一想,便只摇头道:“我那大嫂子还是官家出身的,再怎么糊涂,难不成会给大郎找这样一个媳妇?我看八成是看中了想娶进门当贵妾吧?”
秀儿也只跟着拧眉想了想,却又道:“若只是个贵妾,为什么不同老太太讲呢?难道出了沐姨娘的事儿,家里连个妾都不能是乡下人吗?再说了,大太太近来连日奔波,您看着,这是要纳妾的派头吗?”
二太太只闭上眼睛,把这近期的事情给从头到尾的细细思量了个遍,也觉得这事情实在是不简单的很。可是要去揣测杜老爷和杜太太两人有胆量欺瞒杜老太太,她也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古人都是以孝为先的。
秀儿见二太太愁眉不展的,顿时便起了一个主意道:“太太不必担忧,这不是刘家的闺女吗?刘家就在顺宁路上住着,今儿老太太和大太太都不在家,太太何不去刘家瞧一瞧,反正这事儿定然是□□不离十的,就算你去瞧一瞧,还有人敢说你不成?”秀儿方才听张妈妈说了,李妈妈看上的刘家的丫鬟,心里便琢磨着如何能见见打败自己的那个丫鬟,所以便想出这样一个法子来。
☆、第110章
梁萱带着众姑娘们去了千诗岩,那边早已经一字排开,摆好了好几张矮几,矮几的边上是一张红木翘边书桌,上面放着笔墨纸砚等物件。四周桂树林立,幽香阵阵,身后又是文人骚客无不留名的千诗岩,任凭是再腹中没墨水的人,到了这里,也沾染了几分钟灵毓秀的气息来。
那边有人招呼梁萱道:“三姑娘今天怎么没在呢?”梁萱只笑着道:“她去了江南一次,就倒真成了南方人了,回来直闹水土不服,已经在院子里休息了十来天了,都没出门。”
一旁杜家的大小姐道:“这水土不服也不是闹着玩的,有没有请大夫过来瞧瞧?别熬坏了身子。”
“瞧瞧,这就是太医家出身的姑娘,就是比我们懂的多,前两日已经请了你家宝善堂的大夫看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只不让吹风,过几日就好了。”梁萱说着,便转身去瞧那几个正在书桌上写诗的姑娘,一一的看过了,点头赞许,颇已有了成年女子的风范。她见秦巧月正坐在矮几前面饮茶,便笑着迎了上去道:“既是来写诗的,吃什么茶,来,我介绍你一味江南的美酒。”
梁萱说着,弯腰扶了秦巧月起来,两人来到最靠边的一处矮几边上,梁萱转身道:“把杨梅酒拿来,给秦姑娘斟上喝喝看。这酒是用旧年江南最甜的杨梅酿造出来的,我家只酿了十坛,我祖母回来,就送了人五坛,我软磨硬泡的,总算是弄出这一坛子来,招待你们这群贵客了。”
“赏桂花,喝杨梅酒,你这里倒是好意趣,方才听你抚琴,倒似琴艺越发精进了,江南果真是个好地方,只半年没见,你比京里的姐妹们都越发水灵了呢。”秦巧月见梁萱这么说,便也夸赞了她几句。
梁萱只假作生气道:“瞧你,这酒还没喝一杯,胡话倒是先说上了。”两人正说着呢,便见远处一个小丫鬟上前道:“秦姑娘,我们三姑娘请您到紫藤苑坐坐。”
秦巧月闻言,便起身跟梁萱告退,梁萱淡笑着跟来的小丫鬟吩咐了道:“你好好扶着秦姑娘去,她刚才喝了一点酒,仔细别摔着了。”这会儿各家姑娘家带的丫鬟们,也正在一处玩呢,所以秦巧月的丫鬟并不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