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生一边唯唯诺诺的跟着,一边又问:“你说这是什么差事,请到外院的小厮了,还不让二太太知道,万一一会儿管事的问起来,我怎么说?”
连翘想了半日,眉毛一扬道:“只说奉了大少奶奶之命,出门办事去了,你不说,他们还能把你怎么着了。府上的主子们用小厮跑腿的事情,也不是一桩两桩的,哪里就只关心你一人了。”
两人进了百草院,刘七巧已在正厅等着,绿柳正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刘七巧见连翘带着连生来了,只随手招呼他做。连生如何敢坐下,急忙就跪下来给刘七巧行了一个大礼道:“给大少奶奶请安。”
刘七巧放下手中的茶盏,给连翘使了一个眼色,笑道:“还不快把你哥哥扶起来。”只说着,又忍不住笑道:“就是你妹子也没有这样拜我的。”
连翘扶了连生起来,自己便恭恭敬敬的去了外头,她和茯苓这会儿毕竟还不能算上是刘七巧的心腹,有些事情自然要知道进退分寸。
刘七巧双手交叠在膝头,学着当家太太的架势,慢悠悠的说:“你出去帮我打听一件事情,去打听一下安济堂的老板在京城住哪儿,家里有几口人,如今都是怎么安置的,我给你半天的事情,你明儿一早过来回话,记住了,别让人知道你是宝善堂杜家的人。”
连生一直低着头听着,心道这事儿可就凑巧了。他家有一个老邻居老赵,以前是宝善堂的展柜的,由于手脚不干净,后来被杜老爷给辞退了,之后就进了安济堂做掌柜的。他这几天回家,隔着墙有时候还能听见里头的唠叨,这几日安济堂歇业,后面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开张,只怕这老赵是担心以后没地方去了。
“二少奶奶放心,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明儿一早一定把安济堂的事情都打听的清清楚楚的。”连生有跪下来磕了头,刘七巧这才点了点头,转身对绿柳道:“给他吧。”
刘七巧便上前,从袖中拿了一个荷包出来,递到连生面前,那人急忙奉了双手接住,又偷偷的瞧了一眼绿柳,见她眼神中带着几分凌厉,吓的急忙就垂下了脑袋。
“这些银子给你办差用,有多下来的你就自己留着吧。”刘七巧吩咐完话,便起由绿柳扶着往里屋去了。
那边连生拿着银子出门,连翘见了他手中的荷包,本想开口问两句,连生却先开口道:“大少奶奶交代的事情,谁都不能说的,你快回去吧。”连翘撅嘴瞪了他一眼,心里头倒是高兴了起来,自己哥哥这脾气,多半倒是应该得大少奶奶喜欢的。
到了晚上,刘七巧又把今儿收到拜帖的事情对杜若说了一遍。杜若拿着那拜帖看了一遍,只开口道:“这字倒是写的不错,颇有卫夫人之风。”
刘七巧只将那拜帖从杜若的手中抽了出来,折好了放在一旁,自己则倚在杜若的大腿上坐了,勾着他的脖子道:“都说字如其人,只怕这位朱姑娘,还是一位美人呢,相公要不要同我一起去见一见?”
杜若听刘七巧这话中酸溜溜的气息,只笑道:“你又不知道,我本就不喜欢什么美女,我房里这几个,单站出来,哪一个不是出彩的。”
刘七巧只撇撇嘴,故作生气道:“你这话说的,你不喜欢美女,那岂不是说,我是一个标标准准的丑女,所以你才看上的我?”
杜若连连摇头,急忙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脸上道:“打你这张臭嘴,狗嘴里吐出象牙来。七巧自然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我本就是一个好色之徒……”杜若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一口就喊住了刘七巧的耳坠,逗弄厮磨了起来。刘七巧索性将身子一软,任他摆布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刘七巧跟着杜二太太处理完了家务事,便回了百草院小憩。连生一早就在里头候着,见刘七巧回来了,只恭恭敬敬的在门外候着,直到刘七巧抬腿进了正厅,他才从身后跟了进来道:“回大少奶奶,奴才回话来了。”
刘七巧转身坐了,先接了茯苓的茶润了润喉咙,便直接道:“说吧。”
那连生只把昨天从老赵那边打听来的事情又好好的想了想,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道:“那安济堂的老板是安徽宣城人,是当地的大财主、大地主,家里除了药铺,还兼做丝绸、茶叶、粮铺生意,在当地也是极有名望的。不过这老板快四十的人,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女儿今年十八岁,还没许配人家,儿子才两岁,是进了京城才新得的,据说还是在长乐巷的宝善堂里头找胡大夫瞧过了,才得了一个儿子。家里还有一个兄弟,兄弟家倒是有好几个儿子,听说朱老板没进京之前,他二弟一直琢磨着让自己儿子过继给朱老板。朱老板心里不肯,想着自己空有万贯家财,居然连个继承的人都没有,就不甘心。谁知后来到了京城,儿子倒是有了。”
连生说到这里,又顿了顿道:“朱老板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进了京城才发现,京城的药铺不多,价格也比他们当地贵,他在安徽有好几个庄子,是专门种药材的,不过一般只都卖给南方人,北方这边来货很少,所以就打算在京城开一家药铺。后来朱二爷也不知从哪里找的关系,打通了太医院的门路,安济堂就在京城站稳了脚跟。他们买的大多数药材都是自产自销的,所以价格自然便宜,只有一些他家种不出的药材,才是自己找了下家买的。”
刘七巧听到这里,倒也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安济堂大多数的药材这样便宜,能够做到自产自销,自然是控制了成本,价格便宜点也不足为奇。刘七巧一边抿茶,一边点了点头道:“你继续说。”
连生咽了咽口水,正打算继续说,刘七巧只掩嘴笑了笑,转身对茯苓道:“赏他一口水喝。”
茯苓福了福身子,转身进茶房,不一会儿用托盘端着一盏茶进来,用的是平常下人们喝茶用的薄胎白瓷碗,递上去对连生道:“你倒是好福气,春生跟着大少爷跑前跑后的,也从没见大少奶奶赏过茶喝。”
连生写过了刘七巧上次,双手接过水,一口饮尽了,抬起胳膊用袖子抆了抆嘴,继续道:“去年这安济堂不是出了人命官司吗?说是有一种要给产妇吃了,会死人,原来这药方就是朱二爷找一个江湖郎中给买的,朱家也算财大气粗,银子使得大方,那些人家又偏偏都是写穷苦人家,拿了银子就没在往下告,只判了安济堂不能再卖那个房子。朱大爷为了这事情和朱二爷生了嫌隙,所以就把朱二爷给赶回了安徽老家,只让他负责药材的收集,我人说,宝善堂的这些假药都是朱二爷给收回来的,当时进宫的药材和自家卖的是分批来的,朱大爷不细心,只差了送进宫的药材,自家的药材没查,等后来掌柜们接货的时候,才知道这事情,偏生朱二爷是个阔气的主,京城统共就六七家店,他都打点好了,众人以为就是朱大爷的意思,就都当不知道了。”
刘七巧听到这里,也觉得安济堂内部有些复杂,想了想又抬手示意连生停了下来,只又问道:“那位朱大小姐的事情,你打听到多少?”
连生见刘七巧问了起来,只眉飞色舞道:“奴才听他们家的下人说,朱大小姐那叫一个国色天香,据说长的跟画像上的人一样,只可惜命不好,小时候定过娃娃亲的公子哥,给死了。朱家进京不过两三年光景,也算是初来乍到的,大家伙不知根知底,便没多少人上门提亲,如今还待字闺中。朱大爷一心想给大姑娘找个官家,以后在京城也好有个仰仗。朱二爷是个眼皮浅的,便出了主意,让朱大爷把大姑娘送到那些公侯府邸去当偏房去,说是虽然当了偏房,也算攀上了一门富贵亲戚,只把朱大爷个气的半死。人人都知道偏房的家里头那压根就不算什么正经亲戚,也亏朱二老爷想的起来。”
刘七巧越听越觉得这朱二老爷的问题很大,便随口问道:“如今这位朱二老人在哪儿?”
连生只拧眉道:“听说是接到了朱大爷被抓的消息,在老家担心的病了,只派了一个下人过来,照应京城的事情,朱家如今就住在广济路的朱府里头,统共就两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还有一众家奴,如今树倒猢狲散,奴才都跑的差不多了,说起来也怪可怜的。”
广济路上,离杜府住的安泰街算不得很远,这一代本就多是商贾之人住的地方,能在这儿置得起宅子的人家,大多也是家底丰厚的。
刘七巧听到这里,便对这安济堂有了大体的了解,只点了点头道:“行了,难为你打探的这么清楚,你下去吧,下回有什么事情再找你。”
连生只笑着磕头要下去,那边刘七巧又让茯苓递了赏银,连生只连忙推拒了道:“昨儿奶奶给的还有没用完的,实在不敢再贪要赏银了。”
茯苓只笑着道:“奶奶给你你就拿着,奶奶也不是对谁都这么阔气的。”
连生闻言,只好笑嘻嘻的接过了赏银,又给刘七巧磕了一个头,才躬身退了出去。
刘七巧靠在红木靠背椅上,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安济堂虽然是卖了假药,可最怕得就是下人背地里搞鬼,连累了主人家。况且这朱老板死得实在是蹊跷,卖假药这种事情,就算是在现代,也不过就是罚几个钱,然后蹲几年牢饭而已,在古代还不健全的法律体制下,刘七巧觉得,能封了安济堂的店,然后让老板陪了卖假药赚的银子,发配个几千里吃几年苦头,大抵也大差不差了。况且朱家是有钱人家,自然知道怎么使银子,就算造成重创,也顶多是银子上折损一些,断不会因此就出了人命。
“大少奶奶在心烦些什么呢?”茯苓见刘七巧颦眉蹙宇的,只又为她换了一盏茶,开口问道。
“最近安济堂的事情你也听说了?我原本只觉得这案子结得快了一些,如今听连生说了这么多,越发就觉得里头蹊跷了起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亲兄弟也不来看一眼,只喊个奴才过来,如何镇得住脚?只怕是压根就没想为这事儿出力吧!”
刘七巧说着,只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心里越发想见一见那被连生说是国色天香的朱大小姐,只是如今她刚刚丧了父亲,又找到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呢?
刘七巧在如意居用过了午膳,下午又有蘼芜居的丫鬟菡萏来请她去打麻将,刘七巧只让连翘送了一盘彩头,并几盒上好的茶叶过去,自己着带着茯苓和绿柳两个人,去雅香斋赴约。
雅香斋在朱雀大街隔壁的莺啼巷里,这条巷子做的都是风雅生意,什么品茗、闻香、治玉等高雅的生意,都在这边集中了。刘七巧在这边路过了几次,倒是很少亲自出来,一来她本身就不爱这种高雅的东西,觉得自己是俗人一个;二来她也确实觉得自己欣赏不来这些,免得在行家面前贻笑大方了。
雅香斋的门口很小,进了里面却别有洞天,店家准备了准们的雅室,供客人们试用各种新款的香料。刘七巧才进去,便有掌柜的过来招呼了起来,刘七巧说明了来意,掌柜的只从帘子后头喊了一个小丫鬟出来,转身看着刘七巧道:“你把这位少奶奶,带去后面吉香阁里头见朱姑娘。”
刘七巧写过了掌柜的,跟着小丫鬟从后门进去,迎面是一处狭长的抄手游廊,里头居然有一个不小的庭院,一汪小湖上还建造着亭台楼阁,在一处高出地面一仗远的地方,建着一座原形的绣阁,独立在中央,可瞧见四面的景致。
刘七巧不得不感叹京城是卧虎藏龙之地,虽然农工商是属于下九流的,可是商贾们的富有,还是让很多权贵们都觉得望尘莫及。而商贾们为了长久的富有,也不得不向权贵低头,换取长久的富贵。
小丫鬟领着刘七巧走到那绣阁的台阶下,门口挡着一道珠帘,隐隐有着飘渺的香气。小丫鬟在门外恭恭敬敬的福了福身子道:“朱大姑娘,有位少奶奶找你。”
刘七巧便听见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开口道:“你下去吧,替我谢谢掌柜的。”小丫鬟应声,又向刘七巧福了福身子,这才告退了。
这时候刘七巧才瞧见里头的帘子动了动,依稀白色的身影在眼前晃了一下,等刘七巧回过神的时候,帘子里面已经出来一个身姿窈窕的白衣少女,肤如凝脂、鼻腻鹅脂,只是那双杏眼许是最近落了太多的泪,泛着干涩的红血丝,让人觉得有些萧索。
朱墨琴看见刘七巧,脸上强自忍住的淡然神色一瞬间几乎奔溃,只红着眼睛上前福了福身子道:“墨琴拜见大少奶奶。”
刘七巧急忙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还了礼数,这才细细打量起她的穿着来。一身素白的衣裳,头上戴着几朵白花,耳朵上的耳坠也换成了水滴状的白珍珠,愣是谁都能看出这一身热孝的打扮。
朱墨琴转身,吩咐身边的丫鬟去备茶,自己则挽了帘子引了刘七巧进去,刘七巧敛了衣裙入内,命茯苓和绿柳两人在门口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