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宋嫂子又带头给沈荣华行了礼,才带着众下人离开了。
沈荣华示意周嬷嬷和江嬷嬷坐下,问:“这是唱哪初儿?”
周嬷嬷赶紧回道:“姑娘要按禁烟节的习俗来过龙头节,江嬷嬷认为这是好事,是姑娘的一片孝心。她刚刚才安排好,就同老奴一起来回姑娘了。”
江嬷嬷见周嬷嬷并没有把话说完,知道周嬷嬷是想给她一个得脸的机会,忙笑了笑,说:“姑娘孝顺老太爷,想让篱园尽早安生了,这是善心、是孝心。老奴听周姐姐说了姑娘的决定,欢喜得直拍巴掌,又恨自个儿没想到好办法替姑娘分忧。姑娘心是好的,可篱园大老爷、四老爷、四太太这些主子,都是姑娘的长辈。老奴和周姐姐想法一样,怕生出岔子,都为姑娘悬着心呢。”
沈荣华暗暗皱眉,她问的是宋嫂子为什么带人向她谢赏,可周嬷嬷和江嬷嬷都是所问非所答。这倒没什么,只要江嬷嬷这个篱园的总管事支持她的决定,她就放心了。至于大房和四房还有沈荣瑶之流会出什么幺蛾子,她丝毫不担心。只要她占住理,又有人支持她,她巴不得有些不开眼的人跳出来当她的靶子呢。
“宋嫂子怎么找我谢赏来了?”明着问吧!一点小事没必要绕弯子。
“是这样的,二姑娘。”江嬷嬷看了周嬷嬷一眼,说:“祠堂出了异事,老奴安排人分三组夜间巡逻,说好每个人给加十天的月钱。宋嫂子那一组半夜巡逻最辛苦,姑娘也说给她那一组的人记功请赏。老奴把加发月钱和请赏的事跟四太太说了,四太太不但不答应,还把老奴狠训了一顿,老奴……”
“我明白了。”沈荣华打断江嬷嬷的话,“你用我给的那二十两银子给她们加发了月钱,又给了宋嫂子那一组的人加了赏钱。这不算什么,银子给你,就是让你用来赏人、买东西的。银子怎么花由你做主,不必告诉我,我信得过嬷嬷。四太太的脾气你也知道,你觉得委屈也别憋在心里,多跟人叨念叨念也好。”
前世,沈荣华并没有和柳非鱼,也就是这一世的初霜正面打过交道,但她曾听人们频传柳非鱼说过的一句话。柳非鱼说: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没钱。人们对这句话褒贬不一,但没有一个人敢否认柳非鱼有钱。
今生,在初霜还没成为柳非鱼之前,沈荣华处事待人就已遵循了柳非鱼的准则。二十两银子能让篱园半数以上的下人听她的话,她认为银子的作用已充分发挥出来了。她愿意用银子收买人心,又有吴氏甘当坏人,不是正好吗?
“多谢姑娘,姑娘信得过老奴,老奴也不会辜负了姑娘。”江嬷嬷站起来给沈荣华行礼,被沈荣华拦住了,又说:“姑娘总拿自己的体己钱贴补府里,老奴实在不落忍的。等二老爷回来,老奴就是腆着脸也要跟二老爷替姑娘讨个公道。”
江嬷嬷是沈恺的奶娘,是二房的老人了,对沈恺很忠心。明天过节的事关系到沈家几房,她自然会站在沈荣华这边,维护二房的利益。可明天的事又牵扯到沈荣瑶,若同是二房的两姐妹对立,她又会支持谁呢?
等沈恺守过三年,确切地说是二十七个月的孝期,万姨娘就会扶正。江嬷嬷若得罪了沈荣瑶,不是自断后路吗?将来在万姨娘手下讨生活能有好日子过吗?
精明如江嬷嬷,会如何抉择?沈荣华很想知道。
“嬷嬷有心了,多谢。”沈荣华冲江嬷嬷行了半礼,隔窗看到初霜走来,她又简单地强调了些注意事项,就示意周嬷嬷带江嬷嬷出去了。
初霜进来,低声说:“事情办得很顺利,请姑娘放心。”
沈荣华点头一笑,“拿上东西,我们先去看大老爷。”
……
杜管事走后,沈臻静服侍沈慷用药。吃完药,要等上一刻钟才能用饭,沈臻静就陪沈慷说一些家常闲话。闲聊之时,两人都刻意回避了修竹老人的话题,只怕再说起祠堂异事。两人心里各有纠结,经常间隔沉默,闲谈的气氛并不融洽。
“回大老爷、大姑娘,二公子来请安了。”
“我去接接二哥。”沈臻静赶紧站起来,出门去迎沈谦昱。
沈慷看到沈臻静和一个大丫头扶着沈谦昱进来,立刻生出一肚子气。他怕骂人或咬牙再牵动的自身的伤口,只冷哼了一声,就把头扭向了一边。
“父亲,二哥这几天惦念父亲,今天刚能出门,就来给父亲请安了。”沈臻静示意丫头退下,又扶沈谦昱坐到沈慷床边,满脸带笑,努力调节尴尬的氛围。
“父亲,儿子不孝,让父亲受伤受罪,儿子……”沈谦昱揉眼哽咽,做势要跪下,被沈臻静拦住,直接扶他坐到沈慷的床边,让他们父子挨得更近一些。
沈慷抬起那只受伤轻一些的手,想狠狠打沈谦昱一巴掌,手抬起来,叹了口气,又放下了。沈谦昱见沈慷气消了一些,赶紧一条腿跪坐在床边,跟沈慷道歉。
“你妹妹总给你求情,看在你妹妹这么懂事的份儿上,我饶你一次,哼!”
沈谦昱向沈慷道谢,又给沈臻静作揖,之后才说:“父亲,那天我真的看到祖父了,他穿着那件石青色的袍子,风起时,他就在屋顶上飘着,我怕……”
沈慷用手掐了掐额头,又眯起眼睛长舒了一口气,没说什么。沈谦昱见沈慷这般神情,以为沈慷认同了他,又讲起那天在祠堂看到的,说着说着竟哭了。沈慷和沈臻静都皱了皱眉,谁也没劝说他,任由他发泄。
沈谦昱确实怀念沈阁老,他巴不得沈阁老再活上二三十年,等他成家立业在朝堂上站住脚之后再死。他今年十六岁了,三年前就考过了童子试,去年春上又考中了秀才。别人都夸他如何如何聪慧好学,如何如何少年得志,只有他自己知道若他的祖父不是沈阁老,他凭自己的真本事连个童生都考不中。
他并不以此为耻,反而认为自己能生在这样的家族比那些完全靠自己苦读的人要幸运得多。沈阁老死了,他和他的兄长沈谦昊都心痛哀恸,哭成了泪人。其实他们表面是在哭沈阁老,实际却都是在为自己的运势而哭。
沈谦昊去年八月参加秋闱中举,虽说名次不高,也有了举人的功名。沈谦昱当年刚中的秀才,不想抢兄长的风头,就计划参加三年后的秋闱。只要沈阁老健在,他捞一个举人的功名不成问题。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可能高中状元。其实,功名只是他抛砖引玉的那块砖,反正他有家族萌荫,起点就比别人高。
这一点,沈谦昊和沈谦昱兄弟都象他们的父亲沈慷。他们都认为钻营、攀附和疏通以及有先辈的支持和家族的庇护比自己辛苦打拼更具有实际意义。
没想到就在沈谦昊刚中了举第二个月,沈阁老就病逝了。他们不但要为沈阁老守制,而且失去沈阁老这棵大树,他们想要再找立身之地难上加难。
“二哥,你先别哭了,祖父病逝,我们一家都伤心。”沈臻静递给沈谦昱一块手帕,劝了几句,又说:“我想那件事应该告诉二哥,免得让他蒙到鼓里。”
沈谦昱忙问:“什么事?”
沈臻静看了看沈慷,见他没反对,才跟沈谦昱说了杜管事来禀报的事以及他们的猜想,听得沈谦昱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是不是四叔为了钱和画把修竹老人害死了,修竹老人死不瞑目,就来……”
“闭嘴。”沈慷瞪了沈谦昱一眼,“这是你能随意胡说的吗?且不说你四叔对你极好,这事也关系到我们沈家的名声。我看你是话本看多了,不务正业。”
沈臻静刚要劝说,就听到有人轻轻敲门,她微微皱眉。那会儿,白雨煎好药送来,她怀疑白雨蓄意偷听,就吩咐她的丫头守在门口,没大事不许打扰。现在有人敲门,难道有什么事不成?想起篱园的事她就满心膈应。
“什么事?”沈臻静打开门,看到是她的教养嬷嬷何兴家的,脸色缓和了些。
“见过姑娘。”何嬷嬷施了一礼,又低声说:“刚有几个丫头婆子来回事,不敢打扰姑娘。老奴怕耽误姑娘决断,就想赶紧告诉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什么事?”沈臻静跨出门槛,又反手关上了门。
“回姑娘,明天是龙头节,可二姑娘下了令,要以禁烟火、吃冷食的习俗来过,说是老太爷在那边不安心,要告慰老太爷,其实她是冲我们来的。”
“荒唐。”沈臻静沉下脸思忖片刻,说:“你同我进来。”
何嬷嬷进到屋里,给沈慷和沈谦昱行了礼,又禀报了沈荣华的决定。沈慷板着脸轻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并没再说什么。沈谦昱倒是很支持,他亲眼看到沈阁老显灵惹出了这么多事,能让沈阁老安心消停,他也能松口气了。
“静儿,你怎么看?”沈慷面无表情询问。
“二妹妹为让祖父安心才出此下策也是一片孝心。”沈臻静说沈荣华的决定是不得已的下策,一开口就自然而然地给沈荣华定了位,她叹了口气,又说:“父亲有伤在身,却要一整天吃不上一口热饭,女儿心中难安。”
“只需一天,忍忍就过去了,再说不是有热水吗?”沈谦昱说得很直接。
“还是静儿聪慧,识大体、顾大局。”沈慷眼底闪过讥嘲,说:“一天不吃热饭不算什么,为父身上也不是致命的伤,总比顶上不孝不仁的帽子强。”
沈慷和沈恺这个同母弟弟并不亲近,对沈荣华这个被沈阁老看中的侄女更是心存不满和怨怼。沈荣华要整个篱园的人按禁烟节的习俗过龙头节,表面是想让沈阁老安心,实际是想示威。这一点沈慷看得很清楚,但他不会公然去反对这等小事。更不会让沈荣华抓住把柄,说他不孝父亲、不敬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