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公,有谁来了吗?”万历爷皱了一下眉头,对底下人倘若在自己眼皮底下东张西望的行为很不高兴。
张公公走到皇帝身边,轻声耳语:“貌似是太后娘娘的人。”
“太后娘娘的人?为何不进来和朕说话?”万历爷脸上更不高兴了,“莫非是自己做错了事,不敢自己和太后说,跑朕这儿来了?”
听见皇帝这句话,鲁仲阳那颗刚吃到嘴里的汤圆像是有丝烫嘴,烫到了舌头,不敢当着皇帝的面把皇帝赐的汤圆吐出来,只能是努力地憋红了脸把汤圆吞进去。
好可惜,第一颗龙头汤圆这样吞了,连嚼没有嚼到。鲁仲阳心里惋惜,想着早知道,再等汤圆凉会儿再吃。
万历爷是听见了他咕噜一声好大的吞圆子声,惊讶地回头:“鲁大人是噎着了吗?”
“没有。臣,臣的牙齿老了,有些咬不动。”鲁仲阳脸红红的,老脸有些无地自容地说。
万历爷闻之,眯着眼睛微微露出笑意:“朕的牙齿还好,这么说,是朕的福气了?”
“那是,臣怎么能和万岁爷相比?”
“朕可不记得鲁大人是个会拍马屁的。”
“臣不敢,臣说的句句是实话。”
君臣两人你来我往,说了一堆,互相像是碰了下眼神,彼此心知肚明的样子。
万历爷稍微沉了眼色,对张公公说:“朕的地盘,不记得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在这里进进出出的,更何况把朕的地盘当花园逛。”
张公公一听急忙磕了脑袋谢罪,接着,跑出去让人轰人了,将不相关的人,全部轰出了院外。
鲁仲阳趁着张公公赶人的机会,急忙把碗里余下的五个汤圆狼吞虎咽,囫囵吞枣一样,全收进肚子里,连那碗汤,都喝的干干净净,一点不剩。因为接下来可就没有时间可以吃汤圆了。
皇帝那是靠在了软榻上,靴子脱了,着白袜的腿搁在了榻上,一个小太监走上来,给他两条腿上轻轻柔柔,刚柔并济地按着,一边观察皇帝的表情那力道是轻了还是重了。皇帝一会儿舒服地是要打起盹儿,眯着老眼,对鲁仲阳招招手。
把吃完的汤圆碗交到张公公手里,鲁仲阳按照皇帝的指示,走到了皇帝身边,小声答应:“皇上——”
“朕知道,朕全都知道。”万历爷的声音像是云间漂浮那样,一丝遥远,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了。
鲁仲阳的额头上清晰地粘上了一颗圆滚滚的汗珠。
皇帝忽然间大睁眼睛,望到窗外那一片漆黑的夜色,眉头皱紧,接着,一条腿拨开给自己按摩腿的小太监。
小太监诚惶诚恐退下去,跪在地上不敢动。
张公公进来一见,直接把那小太监赶出了门,再走到皇帝身边说:“皇上,李大人去了护国公府。”
“什么时辰去的?”皇帝问。
“约半个时辰前。”张公公谨慎地答,“貌似没有被护国公府赶出来。”
“李大人一个人去的?”皇帝再问。
张公公答:“李大人好像是为华婉仪的事儿,到护国公府找隶王妃求情。”
李大同是不是为了给李华找救兵去护国公府,这屋里的人几乎都心知肚明。
皇帝发出一丝不明其意的朦胧笑意,两只眼看着鲁仲阳的老脸,说:“隶王妃真是一个有趣的人,是不是,鲁仲阳?”
“臣不过是个官,不敢随意地说护国公夫人的话。”鲁仲阳十分谨慎地说。
“那你与朕说说,你与隶王妃同是大夫,你认为隶王妃的医术如何?”
“隶王妃的医术,自然是在臣之上的。只要看隶王妃给大皇子治好了臣都束手无策的病。”
“也对。”万历爷点了下脑袋,“隶王妃从来没有让朕失望过。”
后面这句话意味深长,其他人都不敢答声。
宫里的打更子声,像是在声明已经到几点钟了。敬事房的太监,端着银盘子进来,一如惯例,是跪下恳请皇帝翻牌子。
万历爷的心情,似乎在看到盘子上那些牌子的一刹那,心情不太好了,皱起眉头说:“朕今晚哪儿都不去,让后宫今晚全自个儿歇着吧。”
“皇上——”敬事房的大总管只好硬着头皮,老生常谈地规劝,“皇上,皇上哪儿都不去的话,回头奴才也很难回复福禄宫。”
“福禄宫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哪儿能管得到朕这儿了。”万历爷一时气话,露出了端倪。
敬事房的人一瞬间呆了。张公公赶紧扶起那大总管,扶到门外小声说:“你是傻的吗?没听见皇上刚才那话儿?皇上还在恼着静妃和华婉仪的事,一时半会儿是肯定消不了。”
“这,这,我知道——”敬事房的人,一时半会儿,一样是没有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皇上刚才说什么了?不是对后宫发脾气,是对太后发脾气吧?
再有,福禄宫出事了?
万历爷一气起来,所有事情涌在心头上,是很难平息,手心捂着胸口咳嗽。鲁仲阳赶紧走上来给他拍背顺气。过会儿,万历爷缓了口气,说:“朕这个脾气,多少有点像太后,所以,从小,先帝一直让朕注重修身养性。朕废过太子,没有错,但那是情非得已。朕一直是对太子说,读书为先,养性是最重要的。”
鲁仲阳一字一句听他说着,伴君这么多年,虽然说伴君如伴虎,不过让他坦言的话,他会说,其实万历爷算是很好的一个君王了,对待家人臣子都已经够厚道了。
“太后那个性子——”万历爷的话一打开匣子,喋喋不休地往下说,“朕一直告诫过太后,不能急,不能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那会儿,这些话,反而朕登基前,太后一直告诫朕的。但是,太后等朕登基以后,反而一直心急了。明明偶感风寒的病,要养一个星期才能好的病,太后非要猛药重药,三日之内必然要好。朕都知道,正因为如此,太医院里,除了刘太医,张院使,哪怕是你鲁仲阳,都是不想服侍太后的。”
鲁仲阳喉咙里哽咽一声,难得有皇帝如此体谅臣子的。
“那天,隶王妃对太后建言的时候,你在场,也听见了隶王妃的话。”
“是,臣都听见了。臣以为,隶王妃的话不是不可取。不过,臣也有想过,太后一直喜欢偏执一些,恐怕隶王妃的建言不见得比药有效。”
“是药三分毒。隶王妃是个有良心的大夫。”
鲁仲阳忽然猛打了个寒噤。当他那只眼睛,抬头时,刚好能看见皇帝的眼睛突然像发出狼嚎的光一样,他猛退一步,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