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逸华都替凤帝难堪:“小小一个何旭,凭着裙带关系, 几乎侵吞了安定郡的七八成良田,谁人给她的胆子?母皇倒是好心好意厚赏重臣,只可惜好心都让这些不知君恩的小人给糟蹋了!若是当初母皇不曾赐儿臣与安定郡公的婚事,想来安定郡送来的税银再少,郡公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了!”不必追查就知道,剩下的税银由安定郡的官员经手一遍,大家吃不到肉,总也要喝点汤,最后落到燕云度手里的税银就少的可怜了。
情形与程陶案何其相似?
“混帐!”
凤帝“啪”的一声合上了最后一页,差点都要被这千把两税银给气笑了:“安定郡土地肥沃,税收颇丰,朕才厚赏了有功之臣,何旭好大的狗胆,竟敢欺到朕的头上!”
她正在震怒之际,殿外候着的宫侍进来禀报:“陛下,太女与齐王殿下求见。”
“来的倒是挺快。”凤帝讽道:“宣她们进来。”
太女与谢安华一前一后进来之后,凤帝已经敛了怒容,问道:“皇儿前来,可是有事?”
谢安华偷瞧凤帝神情,不见怒意,心里稍有安慰,期期艾艾:“儿臣……儿臣听说……”猛然省起安定郡税银之事并未外传,不由踌躇求助太女。
谢凤华平日最看不上的就是谢安华的畏畏缩缩,同样的事情到了谢逸华手里她就能毫无顾忌的讲出来,还能顺便给自己找补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但是到了谢安华手里,连圆谎都不会,更何况这种理亏的时候,简直是自乱阵脚,连句囫囵话都不会说了。
“儿臣下朝之后听说二皇妹带着一堆书册来了御书房,想着大约有事,就跟三皇妹过来看看是否有需要儿臣帮忙的地方?”太女的气度无懈可击,完全是个关怀妹妹的不知情者。
凤帝暗暗叹息,如果是太女自己闯进来说出这番话,她大约还能相信。只可惜谢安华眼神闪烁,分明是早就知情,事发之后才拉了太女来求情。
她也懒得跟太女兜圈子,招招手让她们过去:“阿言带来的是安定郡的税收账簿,不如你们姐俩也过来看看。”
谢安华跟着太女的脚步蹭到了御案前,眼光不住往凤帝面上瞟,心里揣摩着凤帝的心思,一边随着太女翻账簿的动作心不在焉的看着安定郡的税帐,完全露了形迹,直让凤帝在心里暗叹:竟是连尾巴都没藏好,与谢逸华竟是云泥之别。
她小时候做了坏事,每次见凤帝总是心虚,习惯性偷瞧凤帝的脸色,多年积习难改。谢逸华却与之完全相反,她能在打完了谢芷华之后,身上的泥点子都未拍干净,就敢爬到凤帝身上撒娇,指责谢芷华多么刁蛮欠揍,行事粗鲁,不服管教。而她作为堂姐,是多么的不辞劳苦替忙于国事的凤帝纠正谢芷华的不良习惯,然后……厚着脸皮讨赏。
凤帝每次都被她逗的啼笑皆非,甚至都觉得她那些孩童式的狡黠的歪理都透着聪慧,笑呵呵审问几句,果真赏了“替她分忧教导堂妹”的贴心闺女,挨打的谢芷华也得到了安慰性的赏赐……与圣谕数句,劝导她要听从谢逸华的教导。
谢安华围观了无数次,哪怕在成年之后,也依旧未曾学会如何顶着凤帝审视的目光自若的与她讨赏——不被罚就不错了,讨赏的底气她似乎从不曾有过。
太女翻的很快,御书房里只有翻账簿的声音,谢安华一目十行的看到最后,差点被吓破了胆子!
龚珍倒是讲过安定郡的税银并不多,但却未讲具体数额,只含混带过,她便想当然的以为最多只是少个十之四五,没想到……何旭的胃口也忒大了些!
“这……”当事人何旭不在现场,原本拉了太女前来救场的谢安华都恨不得自己从未有过何旭这位亲姑姑。
燕云度被赐婚之后,太女有感于谢逸华得了强而有力的臂助,特意派人前往安定郡,早早就准备起来。
安定郡税银之事,是她投石探路的棋子,想要试探谢逸华的处事态度。只是下面人听从她的指示做事,竟是全然不留余地。
“母皇,这税银……是少了点,只是不知是何原因造成的?安定郡北临泯河,是不是泯河河道淤积,未曾及时疏通,淹了良田,这才欠收?”太女虽然不屑于谢安华的畏缩,但她胜在胆小听话,比起胆大妄为的谢逸华来说,却是个可靠的盟友——这个盟友更多的时候不太靠谱,时常需要她善后。
谢安华紧张的一颗心高高提起,听到太女极力为何旭开脱,顿时感激涕零,恨不得在无人之处跪下来亲吻太女的袍角。
“齐王如何看待此事?”凤帝不动声色问到了谢安华头上。
谢安华总有种小时候下学归来,被凤帝逮着查问功课的感觉。她不知不觉间拘谨成了一根僵硬的木头,舌头几欲打结:“儿……儿臣……”好半天才捋顺了:“儿臣以为,皇姐言之有理!”悄悄往太女身边挪了半步。
“哦,原来你们两人如此看待此事?也好,让言儿来告诉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谢逸华等的就是这一刻,她大张旗鼓告御状,还特意让牟旋挑下朝的时间抱着账簿沿着人多的宫道一路走进来,迎面遇上好些人,有多嘴的问起来,牟旋便做无可奈何状解释一句:“这不是安定府的官员送来了税银,我家殿下认为税银与田亩不符,这才命小的送进宫给陛下过目。”果不其然,谢安华揪着太女一头扎了进来。
“太女殿下有所不知,安定郡派来送税银的官员龚珍有言,安定郡虽然肥沃富庶,但是大部分良田却归于一位姓何的皇亲国戚。三皇妹不必瞪我,此人不巧你也认识,正是你的亲姑姑。我还当母皇几时将安定郡赐给了何家,只是忘了这才又改赐阿云,未免误会,这才进宫来向母皇求证。”她说的轻描淡写,谢安华却听的心惊肉跳,接触到太女的眼神,心下更是凉了大半截。
凤帝斜睨了谢逸华一眼:“你当朕老糊涂了吗?”是个十分慈爱宽纵的眼神。
谢安华心口发酸,她从来都不敢在凤帝面前出格,凡事都跟着太女规行步矩,哪及得上无法无天的谢逸华与凤帝的亲昵。同样都是皇女,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何旭每年往宫里送不少东西给何庶君,谢安华也是受益者。她有感于亲姑姑对她们父女俩的照顾,也曾在何旭面前夸下海口,只道凡事都有太女兜着,哪知道不过是数年时间,何旭竟然将安定郡吞了一大半入腹,只差明目张胆的告诉旁人,安定郡姓何了。
“母皇,都是儿臣的错!”谢安华伏地认罪,连太女也要洗摘干净:“儿臣不知姑姑会如此大胆,太女殿下更不知情,都是儿臣不曾严加管束姑姑之过,请母皇责罚儿臣!”
太女是她最后的退路,是万不能将这条路堵死的。
谢逸华矮身去扶她:“三皇妹何必如此?何旭之事与你又有何干?她是她,你是你!她虽是你的姑姑,但咱们可是亲姐妹。你在宫中生活,她在安定郡,纵是装了千里眼顺风耳,也不能探知她在外的一切,你又何必自责。除非她的所作所为全是皇妹授意……”她故意拖长了腔调。
“不是我!不是儿臣!”谢安华都快被谢逸华的话给吓哭了:“母皇,您要相信儿臣,儿臣当真没有授意大姑姑侵吞良田!”
太女眉头微皱,总觉得谢逸华的话里透着古怪之意——她不是应该趁此机会将她与谢风华一起拖下水,引起凤帝震怒厌恶吗?怎的反倒替谢安华开脱?实在不符合常理。
谢安华也太过可怜,平日在外面趾高气昂,真遇上事却软成了一瘫稀泥。
“母皇,三皇妹胆小如鼠,哪敢授意何旭侵吞良田?”谢风华忍不住替谢安华出头。
她平日在凤帝面前就极力维持着疼爱弟妹的长姐的形象,连纨绔子弟谢芷华的烂摊子都要收拾,更何况是谢安华的烂摊子:“再说何旭是三皇妹的亲姑姑,也算是咱们家亲戚,纵然占了安定郡公的便宜,二皇妹也没必要非要将事情闹大,让大家都下不来台。此事悄悄派人通知何旭,让她将吞下去的税银还给安定郡公也就完了,再不济母皇罚何旭一大笔银子补偿安定郡公,既顾惜了三皇妹的颜面,往后大家见面,也不会伤了和气。”
皇家之事,可大可小。
往大了说是国事,但关起门来掰扯,又可算做家事。
她爱护妹妹,顾惜着谢安华的面子给何旭留份体面,还提出了解决方案,若是谢逸华再穷追猛打,那就是她视财如命了。
皇女为了银子跟人争的面红耳赤,可是大失风度,也不知凤帝心中会做何想。
谢安华这些年跟着凤帝在朝堂上揣摩学习,处事手段是越发的圆滑了,别的不知长进如何,但平衡之术学的可真不赖。
凤帝皱眉:“朕不如就依太女所言,让何旭将良田银子都吐出来,顺便再重重罚她一笔,此事就此了结,阿言以为如何?”
三个人六只眼睛齐齐盯在谢逸华脸上,谢安华心头狂喜,太女则很是谨慎,唯有凤帝喜怒难辨。
“此法不妥!太女殿下固然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若是亲戚间来往,原本也使得。儿臣也不是非要银子不可,就算是送给三皇妹的亲姑姑,也无甚不可。可此事却关乎国本!程陶已经仗着职务之便,敢伙同地方官员截留国库税银,再出了个何旭侵吞良田,使得安定郡连税银都无法收缴,论恶劣性两者并无不同,都是大烈的蛀虫。治国之道,万不可朝令夕改,律法是约束全民的,无论是平民百姓也好,宗室权贵朝廷官员也罢,都理应遵从国家律法,才能政令通达。若是因为与皇家攀上了关系就敢侵占民田,那有一天送了儿子入宫,岂不是要江山改姓?”
“皇妹此言差矣!谁人敢有这样胆子?”谢风华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及时出言喝止,更抬头去瞧凤帝神色,只盼着她面上显出恼意。
哪知道凤帝若有所思:“阿言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