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里面终于有了动静,灯亮了。那看婶子在屋里问:“谁呀?干啥呀?”
她哑着声哭道:“我爷爷病了,他要不行了,求求你们快帮帮忙吧。”
里面没了声。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屋子里特别寂静,什么都听不到。她使劲砸门,里面再没人说话,门也迟迟不开。
“开门呀!”
她哭着使劲捶那木门:“救命!我爷爷真的不行了!”
门始终是不开。
绝望渐渐从心底蔓延到全身。
真的没用了。她心想,爷爷现在怎么样了?她出来这么久,他可能已经死了。她出门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行了,他是心肌梗塞,等不了这么久的。
没用了。
他要死了,神也救不回了,一切都完了。
要不要去找杨医生呢?她心想,可是杨医生那么远,找来也没用了。她一切思维都乱了,她赤着脚又飞快跑回家,想看看情况,能不能再想办法。
再找找药,看有没别的药。对,再找找……
她回到卧房里,发现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杨文修已经停止了抽搐。起初弯曲的身体已经伸直了,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看不到挣扎,也听不到呼吸。他闭着眼,看起来很平静。她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了。像此刻的杨文修一样,诡异的平静。
兴许他好了,睡着了。
她祈求地想,他一定是睡着了。
她悄悄走到床边去,想探他的呼吸。
下一秒,杨文修又挣扎起来。
只是挣扎的幅度小了,更像是身体机能在自己动。他没有意识,也没有任何声音。她见过农村杀鸡,鸡被割破了喉咙,还会飞起来,满院子扑腾。鱼被开膛破肚,下油锅煎的时候,还会在油里蹦。
杨文修此时就是这样的。
她想:谁来救救我吧。她不想看到这一幕,不想看到他垂死挣扎,她宁愿他平平静静地睡着。谁来救救我吧,她眼泪再度出来了。她手捧着脸,不,不是救我,谁来救救他吧,谁来救救我爷爷。
她真希望这一刻,有人能将她带走。上帝或死神,谁来将她带走,她不想看到这一幕,她不想看着。
她颤抖着走到床边去,含泪握着他垂在床下的手:“爷爷。”
“你躺好。”
她哽咽着说:“我错了,我找不到医生了。”
“我该去找杨医生的,刘爷爷不给我开门,我只好回来了。”
“我要不要再去找杨医生啊。”
她没了主意了,只能哭:“我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啊,我害怕,我怕你死了我不在身边,我要怎么办啊。”
杨文修平常总说他怕,怕死的时候儿女不在身边,杨鑫总说:我会在身边的呀。
她会在身边的呀。
她答应过他,临死的时候要陪在他身边,不能让他一个人死。人死的时候放眼望去,身边空无一人,那是多可怜啊。
她哭道:“我要陪着你,还是再去找医生啊。万一杨医生也不开门我怎么办呀。”
过去这十二年,每当她遇到了纠结的难题,总有杨文修帮她解决。此时她哭的汹涌,哭的崩溃了,杨文修却静静的一声不吭,再也不回答她了。
杨文修已经真正彻底地停止了挣扎。
她努力扶起她,让他靠在枕上。她捡起被子,给他盖着,怕他冷。她知道这样是徒劳无用,可是她不知道怎样才有用。
她打开窗子,让空气进来,也许空气流通一点他就能活过来呢?
她呆呆地坐在沙发,杨文修始终没活过来。
他不挣扎,她也就平静了。人总是要死的,杨文修常常这样说,他在五十岁的时候就自己给自己打了口棺材,后来嫌土葬不好,又把棺材卖了,改成火化,让女婿给他做了个骨灰盒。他自己请工匠给自己刻了碑,修好了陵。他跟儿子不亲,自己给自己安排好了一切身后事。那时候杨鑫才七八岁,每天跑去坟前看石匠刻碑,还跟石匠请教碑上的字。死亡对杨文修来说并不是一件可避讳的事,杨鑫从小受他的影响,也并不觉得死有什么。
她并不怕人死,只是怕看到他垂死挣扎。
死对杨文修来说,并不可怕,只是一个必定会到来的结局,他早就做好了一切安排和准备。但对杨鑫来说,这一刻,她终于被抛弃了。从今往后她在世上再没有亲人,再没有依靠,再没有人能疼她爱她了。最亲的人死了。
她发了一会呆,窗子外面有人在敲窗。
这大半夜,谁敲窗啊?
她又像见到救星了,赶紧去打开门。是邻居的王叔叔,问她:“出啥事了啊?”
杨鑫哭着说:“爷爷不行了。”
王叔叔进屋,来到床边,伸手在杨文修鼻端探了探,又到心脏位置摸了摸。
心跳已经停了。
王叔叔见人已经不行了,说:“要不你在这等着,我去找医生来。”
杨鑫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