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真舍得这些工匠,当初就不会一到陇右就想方设法逼迫这些人都和戴家签了死契。本还想大都督不过一时意动才会想要这些木匠,自己糊弄糊弄,有亲戚情面在,加之大都督一贯不是强取豪夺的人,这件事也就过去了。谁知大都督令人在滁州组建商事局,还特许其它行业的商户们组建商行抑或商会与商事局合作供应军需,有几家商户子弟更被拔擢了个官职,唯有经营木料生意,手中掌握大批木匠的几户人家一点好处都没分润到。
直到这些人纷纷找上门,自己才知为了点蝇头小利装聋作哑是坏了大事!眼下大都督写了名册要人,自己不给也得给,给出去了,还在大都督那儿留不下一丝情面,真是折了老本!
想到以前李廷恩对戴家的礼遇,再看看这回派来的张牙舞爪的冯保国,戴老太爷一肚子苦水,脸上还得一副笑脸,唯恐得罪小人,“大人稍等,人是早就安置到了一处,只等大人来将人带走。”说罢给戴大老爷使了个眼色。
戴大老爷上前笑吟吟的自揭身份。
想到朱瑞成,冯保国站起身抬了抬眼皮,冲戴大老爷囫囵行了个礼。
戴大老爷寒暄两句,见请不动人去吃酒,就趁着冯保国带人出门的时候塞了个荷包过去。
冯保国捏了捏,上马的时候已是一副好脸色,还说改日再来拜会。
戴大老爷目送人离开,回去抆了一把汗道:“爹,他收了。”
“收了就好。”戴老太爷抽了一口烟袋,叹气道:“他收了,才说明这事儿大都督已经不计较。”
戴大老爷看戴老太爷面色不好,又想到戴大太太的叮嘱,犹豫再三仍是问,“那碧芝的伤……”
“等着罢!”戴老太爷冷冰冰的看着糊涂的长子,“不用多久,就会有大夫上门。治得好,就赶紧给碧芝寻件亲事,治不好,从家里管事挑个出挑的出来。”
要把宝贝的嫡女配给奴才下人,戴大老爷当然不满,就是放了籍,底细又怎瞒的了人?可戴大老爷也不敢再求情,只能将此事就此搁下不提,
陇右道商户手上的木匠都被送到墨坊后,李廷恩这几日除了料理军务,就是跑到滁州城外吴山上新建的墨坊看图纸。
李廷恩在滁州建一个墨坊,里面不是只有木匠,自然也不会整日只盘算如何打战船。墨坊有个叫崔木头的匠人,出身军户,以前给朝廷打造过一种火神锥的兵器。此物乃是用竹筒制成,将竹筒中装满碎石,再添火药,绑在一排七射的大弩上,点燃竹筒后方的引线,竹筒飞射出去如天女散花,对敌时杀伤威力十分强大。只是没有准星,竹筒往往不能准确的到达先前瞄准的地方,而且竹筒还极易提前炸开,引起己方伤亡。
到陇右道后,崔木头在山上寻到一种青竹可以极大的减少提前炸裂的情况,又在外面增添一种陇右道特产的木脂,用时整片撕下,误伤自己人的危险就被降低。崔木头还从竹蜻蜓中得到灵感,与几个匠人商量之后,在竹筒后添置用竹片所制的能够旋转的尾翼,以此增进平衡和推射力。新打造的一排十八射的强弩上试过后,就请李廷恩前来,由李廷恩赐名为崔弩。
匠人地位低下,尤其是打造军械的匠人。玉匠,画匠等还被人称呼一声雅,可以穿梭于文人之中,然而制造军械的工匠,士人觉得他们整日与血腥和杀戮打交道,十分鄙弃。虽说李廷恩对匠人自来优容,然而他给的更多的是银子,不让他们生活困苦,只要做出成绩,就能活的体面。
然则此次李廷恩以崔木头的姓氏为军械命名,崔木头之名就可名垂千古,一日有崔弩,一日天下都会记得崔木头三字。崔木头亲耳听到李廷恩赐名后,感激涕零,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发誓祖祖孙孙都要穷尽毕生之力效忠大都督。
李廷恩另赏他白银千两,不仅如此,还道:“本将欲立讲武堂,广收学童,培养军中人才,内分数科,制械便为其中一科。你们崔家世代在军中打造军械,讲武堂成立后,你可选家中优秀子弟前往制械科讲学。”
崔木头被又一个好消息砸的头晕目眩。而崔木头的好运也如一颗火星落到油锅里,原本就摩拳抆掌跃跃欲试的木匠们拿出全部尽头,想要一举将李廷恩要的战船造出来,好歹也要给自家儿孙弄条青云路。
木匠们讨巧,做了个芙蓉坊的模型献给李廷恩。
李廷恩带着模型去了孙家。
孙青芜正在做绣活,得知李廷恩来了,慌慌忙忙的就把手上的活计朝迎枕后头塞。边上服侍的绿琬看见,忍不住偷偷的笑。
还没换好衣裳,敦哥儿就欢天喜地的跑进来,抱着孙青芜的腿给她炫耀新得的礼,“小姑姑,你看,大都督送我的。”
木头雕刻的小鸡,下头装着两个轮子,一条银线绳拴在鸡脖上,一头被敦哥儿拽着,敦哥儿一跑,小木鸡就哗啦哗啦的跟着滚,还不时弯着脖子上下的动。
“呀,这是大都督给咱们敦哥儿的,叫嬷嬷瞧瞧。”魏嬷嬷蹲下身子哄敦哥儿,好让孙青芜顺顺当当的装扮。
敦哥儿被魏嬷嬷抱着还不老实的,絮絮叨叨的说话,“大都督说等我再大些,送我小马。”他睁开魏嬷嬷,扑到孙青芜怀里巴着她的膝盖,“小姑姑,小姑姑,我长大了,你让大都督现在就把小马给我罢,我能背诗给大都督听。”
“敦哥儿……”孙大夫人从外面进来,正听见幼子管小姑要东西,不假意斥责他,“娘怎么跟你说的,去找你哥哥他们玩去,不许来打搅小姑姑。”
☆、第13章 解铃
因前生的缘故,几个侄子里孙青芜最喜欢敦哥儿,看敦哥儿委屈的嘟嘴,忙搂住他道:“大嫂,没关系,让敦哥儿陪着我罢。”
“这怎么成!”孙大夫人秉持闺训,愿意陪丈夫一道过苦日子,可不代表她想过苦日子。好容易恢复到以前,她重又成为当家夫人,呼奴使婢,她可不愿让小姑得罪李廷恩,一朝打回原形。再说女人家,谁不是顺着男人过日子的,小姑又不是委委屈屈的下嫁到寒门小户。先前教训敦哥儿还是作态,这次就是真的拉了脸,“敦哥儿,过来,别打搅小姑姑。”
敦哥儿不甘不愿的走到孙大夫人身边,抽抽噎噎的望着孙青芜。
孙青芜心疼,给敦哥儿求情,“大嫂,让敦哥儿跟着我罢,敦哥儿懂事的很。”
孙大夫人不好一再撅小姑的脸面,再看幼子实在委屈,只好讷讷点头,“要是待会儿敦哥儿不听话,你赶紧打发人送回来。”
孙青芜赶紧点头,她其实也希望敦哥儿和她一道去见李廷恩。
打扮停当,孙青芜抱着敦哥儿上了在院子里停着的青幄小轿,一路居然到了后院与前院相隔的洞花门。
她好奇的掀开帘子,正好对上李廷恩望过来的目光。
今日李廷恩穿着一身云白织锦的衣裳,外罩白狐皮大氅,头上的金镶碧玉冠在冬日微光下显得格外流光溢彩。他站在一丛花树边看着孙青芜微微弯起唇角,轻声道:“青芜。”
孙青芜望着这张面如冠玉的脸庞出神,被唤醒后飞快的放下帘子缩了回去。
坐在孙青芜膝上的敦哥儿童言童语,睁着圆圆的眼睛道:“小姑姑,大都督比我爹生的好看。”
孙青芜面上红霞更盛,又拿敦哥儿没法子,听见轿子外不知是谁噗嗤的笑了一声,她嗔了一眼敦哥儿,没有说话。
李廷恩走到轿子外低声道:“你随我去戴家一趟。”他停了片刻,“再有半月,大军就会开拔,戴家有个人,趁着我在,你要见一见。”
孙青芜满腹闺思都丢到九霄云外,沉默片刻后问,“您是要我去见戴成业么?”
“有我在。”李廷恩知道孙青芜或许没有百变智谋,在许多方面心思却十分敏捷,“你不必担心。”
“您放心。”孙青芜这一次没有犹豫,“我不怕他。”
听着孙青芜掷地有声的话,李廷恩先是讶然,继而失笑。领着人将轿子抬到前院二门,又换了四人大轿,孙青芜戴上帷帽,上了正门外早就备好的青鸾如意车。而因要去的是戴家,敦哥儿只得不情不愿被留下了。
李廷恩要让孙青芜见戴成业之事,吓得戴家上下都不安稳。戴老太爷唯恐戴成业闹出事,又不敢不照李廷恩吩咐的话做,只得提心吊胆的亲自守在花厅的外面,打算听到点动静就进去。
哪知戴成业见了人,竟然恭恭敬敬给孙青芜磕了头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