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是那一身大红的衣裳,松松垮垮罩在身上,银发随意散乱着,碧玲回头看过去,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什么错事。
“拿回自己的内丹,不是应该开心么?”她像是在对着景弈渊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许是太突然了。”景弈渊看似认真解释道,却难掩唇角的笑意。
“嗯。”碧玲点点头,不疑有他。
“方才你说初次相遇不太愉快。”景弈渊突然问出声,“是因为什么?”
“这个啊…”碧玲寻思着怎样说出来不够吓人,琢磨了好一会儿道,“当时我们谁也不认识,他一上来就要吸我的血,我差一点就死掉了。”
景弈渊拉着碧玲的手不自觉握紧,眸中透出几分冷色:“那他有今日,也是咎由自取。”
碧玲翘起唇角一笑,似是陷入回忆中:“幸好当时凌师兄出手救了我,第一次看见大师兄也是在那个时候,我都快要昏过去了,他看起来整个人身上都带着光…”
她话还没有说完,景弈渊便大手一揽,将她娇小的身躯揽入怀中:“以后,我会保护好你。”
碧玲莞尔一笑,信赖地点点头,忙不迭拍起马屁来:“那是当然了,师弟剑术又好,武功也高强,有你在,我放一百个心。”
明知她是在拍马屁,景弈渊却依旧很受用,原本没有温度的眸色露出暖意。
回到宫中,碧玲便坐在庭前,往下伸手一挥,便有一股气流将池中的莲叶打落,往上伸手一挥,又将树梢上的果子打落,却任其落在地上,仿佛只是为了好玩。
毕竟不一会儿就要失去内丹,还要去找付国师祛除妖气,也不知道当凡人是什么样子,想必这些法术现在不用,以后也不会用了,至少在此之前也要过过干瘾。
景弈渊便在屋内批着折子,时不时抬眸看上那玲珑小巧的身影一眼,心里便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鼓鼓的,五脏六腑都徜徉着暖意。
“你折子看完了吗?”碧玲实在玩腻了,提步走进来,笑意盈盈,“若无事的话,我们便可以去找国师了。”
景弈渊将手中的毛笔放下,似是在沉思什么,良久,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你真的决定了?”
虽然她能够这样选择,他真的很满足,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以后她便只能做一个生老病死的凡人,饶是他再自私,也不希望她为这一时的冲动付出一生的代价。
“千真万确。”碧玲凑过来,抚平他眉心的皱痕,万般认真道,“从前我在无尾山,日子过得糊涂,虽是活了千年,却不懂什么叫做情什么叫□□,与那些没有知觉的草木并无半分差别,甚至连什么是桃酥饼都不知道。直到来到朝安城,经历了这么多,我才突然意识到,认认真真活过一日,也比漫无目的地永世为妖好。”
景弈渊顺势拉住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吻了吻:“我会陪你,认认真真地活过每一天。”
碧玲被他这话勾得脸又红起来,低低应了一声。
片刻后,付国师面前,碧玲坐得端端正正:“我决定了,愿意用我的内丹,来唤醒霍宛珠。”
“甚好。”付国师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沉寂许久的眸中也亮起了光,自干坤袋中掏出
一瓶药水,“逼出内丹后,服下这个,你便可以褪去一身妖骨,彻底变为凡人。”
碧玲接过药水看了看,装在透明的琉璃瓶中的药水无色也无味,却带着明晃晃的诱人,想到若服下它自己一生都将会改变,碧玲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现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在她的面前,“是你以内丹为交换的时候了。”
碧玲老老实实闭上眼,正准备运气逼出体内的内丹,却被旁边景弈渊一声打断:“等等。”
付国师面露不悦:“难不成殿下还想怂恿人耍赖不成?”
“并非如此。”景弈渊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炬,“本宫只是想确认一下,国师到底与母后是何关系,为何要为她做这么多?”
“自然是我倾慕于她。”付国师毫不掩盖,面露不屑,“若不是为了她,这皇宫我为何要来。”
这倒是实话,付国师看起来仙风道骨不沾纤尘,与这规矩森严的皇宫格格不入,很难想象他这种人会为了权势入宫。
景弈渊不再多问,只轻轻拍了拍碧玲的背:“不要怕。”
“嗯。”碧玲再次聚气,感受到体内的内丹,一点点想要将其逼出来。
与本来赤赪的内丹不同,这颗内丹本就是碧玲自己练化而成,千年来随着她的成长一起成长,如今强行要被逼出体内,就如同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要与母体分离,自是依依不舍,心不甘情不愿,直到碧玲额上冒出一层薄汗,它才稍稍有了动静,自体内盈盈发着光,自然而然地在空中出现。
付国师白玉般的面容在她内丹闪烁的光芒中多了几分亮色。
终于脱离了内丹,碧玲只感觉一瞬间身躯似是沉重了不少,四肢都没有力气,却还是强撑着将它递给了付国师:“这一次,一定要救醒她。”
“这是当然。”付国师看向碧玲,难得夸了一句,“不愧是师兄的关门弟子,倒有几分魄力。”
景弈渊伸手将碧玲额上的细汗抆去,眸色关切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碧玲自是不想让他太过担忧,更何况除了身子有点软,她的确并没有别的不舒服的地方。
不过…他就这样只关心着她连自己的母后会怎么样都不过问一下真的好吗?
“好生修养一番。”付国师嘱咐道,“这药水有洗髓的作用,你现在没有内丹护体,用起来想必会疼痛难忍。”
接着又慢悠悠地补充道:“不过自然是比天雷好得多。”
他这幅模样,让碧玲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和凌师兄出山时吃了有虫的果子时他不紧不慢说话的语气,真是如出一辙,不由得在心中感叹不愧是一个门派教出来的。
想起可能会遭受的疼痛,碧玲有些害怕,只得将瓶子递给景弈渊:“我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把它丢了,你帮我收着,等我好些了,就偷偷加在饭里,让我不必担惊受怕地吃下去。”
她说着话时眼珠还滴溜溜打着转,即使唇色有些苍白,也不失灵气,景弈渊接过那药水,果真应了一声:“好。”
唉,碧玲无措地搓了搓膝盖,怎么办,似乎她从现在就开始紧张了。
“对了。”碧玲又没话找起话说来,“你要何时才将这内丹与宛珠体内的恶灵相抵?”
“须得等上两三日。”付国师在碧玲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将她的内丹投入一个不知做什么用的丹炉中,“须得将你内丹中的妖气稍微磨一磨,免得与她魂魄内的灵气相冲撞。”
磨一磨是什么意思?碧玲没想到还有这么复杂的步骤,伸长了脖子朝那巴掌大的丹炉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