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却完全知道事情的经过,甚至知道周玉苏一边执笔刷浆时,一边戏语慢慢的情景,因为,那都在他的梦中,沈千染在催眠时,一字一句帮他记录了下来。
今日,他令暗卫安排白枫适时进场,便是要让世人皆知,夏凌惜生前是白壁无暇之身,谢卿书一个万千花丛过的浪荡之子,如何有资格与他的阿惜姐姐匹配!
今日,他让舅父拍下玉雕人,因为他不愿让他的阿惜姐姐死后归在了连城的名下,既使只是片刻——
这世上,除了他,无人有资格将她好好安葬!
谢良媛毫无反应般,眸中愈渐迷离,她只想把那疼痛、恐惧的回忆一点一点地从大脑里抽离出来,“大火烧半个时辰后,换成小火,关紧玉窖门,让玉雕慢慢烘焙干……要烘上三天三夜,最后,让它慢慢冷却下来,不能用猛火一直烧个不停……。要不然,玉皮里面的人体热量过高,会撑破玉皮……。”谢良媛抽泣着,环抱的手愈发使劲,象是置了气般,狠狠地将几个月来的恶梦悉数吐出,“玉脂浆经过火烘焙后,它不怕火……。我用蒸气在玉雕人的底座不停地蒸,带着水汽会让玉雕人的底座渐渐化软,产生气孔后,蒸气钻进玉皮中的人体……。慢慢让凝固的血液变热,身体的温度也会慢慢增高,血和水汽渗在一起就会找出口流出……玉雕人的眼睛是最脆弱的地方,那里只刷了一层的玉脂,所以,血水从眼睛里先流出来了……。”
她的声音很小很小,近似自语,但每一字每一句皆撞进了他的心口中,他轻轻吻着女孩的泪,无声安慰。
人群纷乱中,蓝袍男子静伫在屏风旁,纵然心中知道,今日拍卖会决非寻常,但也不曾会料到,兰天赐会在众目睽睽,与一个少女如此亲蜜。
他是一个月前收到兰天赐的亲笔书信,让他设法在十月份前回皇城参与拍买女娲玉舞人。
他略感到诧异,因为他虽然掌管着宁家最后的基本,但基本是在幕后掌管,这些年,就算是皇宫进贡的江南彩帛也是由他的亲信负责,兰天赐如何会为了一个小小的物件让他既刻回皇城。
今日拍卖会起,看到契约书上,明确注明,卖家所售的一旦发现是假,就两倍于赔付买家,他就知道,这是一笔天价的赔偿生意,稳赚不赔。
且,这个女娲玉舞人必是赝品无疑。
这显然是帝王给谢家下的一个套。
但,他不认为,仅仅为了赚一笔银子,兰天赐会亲自书信于他,让他回西凌皇城,因为以钟亚芙的声名,足以取代他成功拿下女娲玉舞人,并让谢家乖乖地双倍赔偿。
看着那玉皮后掀开的血肉,他明白了,那是一具尸体,他不知道这玉皮下的尸体于兰天赐什么意义,他只知道,兰天赐不会让这具尸体假手于人。
想来,这个玉皮下的人,对兰天赐意义非凡。
但,此时,帝王怀中的小丫头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是谢家的六小姐么?既然兰天赐在算计谢家,又怎么会和谢家的小姐关系如此暧昧?
转首,钟亚芙正素手托着茶盏,毫不为眼前混乱的局势所扰,闲情逸致地品着,她似乎察觉到蓝袍男子的视线,淡淡一笑,“沈大公子,您猜对了,我也是奉了圣意来此。”
这场拍卖会,她是来提势的,因为她的身份,因为她的一番势在必得的话,都促成了玉舞人一路涨价。
沈逸辰回以温文尔雅一笑,就这么礼节性般的一笑,眼却如碎了星辰一般,曜光灼灼,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的沈越山。
钟亚芙缓缓收回眸光,落在了那一对旁若无人般相拥的男女身上,心里犹疑不安。
帝王对这个小女孩竟维护至此,难道,真如坊间所传闻,谢家六小姐受皇家青睐,有可能成为皇妃。
她将谢良媛带进皇宫,仅仅是想还茉雨离一个人情,从不曾想过让谢良媛成为沈千染的儿媳,因为,谢良媛这样的身子,很可能一生子嗣稀少,甚至一生无嗣。
“不必担心,赐儿、妹妹、母亲皆是医者。”沈逸辰突然出言安慰,他已见过沈千染,沈千染也曾跟他提起,过一段时间,要接母亲宁常安入宫,准备为谢家的六小姐动心脏手术。
钟亚芙一怔,瞬时笑开,摇摇首,叹道:“沈公子,想不到,有一天,我们会在这种场合下,见面。”
说到二人关系,当年钟亚芙的母亲庆安公主下嫁给了沈越山,她和沈逸辰算来也是半路的姐弟,但两人多年,从不曾有任何的交汇,谁想第一次交谈,竟是在这样的场合。
人生的境遇,有时让人无法预想。
沈逸辰笑一笑不置与否,他站起身,信步至谢卿书身边,扬一扬将手中刚签定的契约,淡淡道:“谢公子,契约上注明,十五日内赔偿妥当,在下,就静候消息了。”
谢晋河一听,急了,忙双手一揖道:“这位公子,您现在说赔偿的事宜太早,眼下,谁能确定这不是六百年前的女娲玉舞人?”
谢晋元亦附合道:“玉中藏人,可保尸身不腐,诸位瞧瞧,这女娲玉舞人光放在这双缘拍卖行都有月余,流出的鲜血还是鲜红的,还有这内脏,无不保存完整,那,谁又能证明,这是一个月前、一年前、十年前?还是六百年前的呢?”
谢晋河又道:“只要是魏庚的玉作,谢家就不算是卖赝品,何况,在座的仔细想想,我谢家,乃至整个西凌、东越、南皓,谁有这能耐做难度如此之高的女娲玉舞人,这工艺,只怕是比雕一块玉像还要难上百倍。”
这话极具说服力,众人听了,也频频颔首。
沈逸辰哑然失笑,拿出《西凌物志》,翻到了玉舞人介绍的那一栏,笑道:“此处曾有详细介绍,魏庚雕刻女娲玉舞人的材料,是来自遏逻国的进贡,六百年前,遏逻国完全依附朝庭,谢掌柜认为,他们的国王会如此冒险,拿一块尸体来献给帝王?”
钟亚芙亦颔首道:“如果天然玉中藏石,那就是万年以上的古尸了,但,魏庚可不是火眼金星,可光凭感觉能将玉皮削得如此之薄,既能完整包裹住尸身,又能雕出如此漫妙的女娲原型。”
谢晋河与谢晋元顿时无甜以对。
沈逸辰见谢卿书完全陷于自已的情绪中,便对谢晋河道:“谢掌柜,希望你们谢家言之有信,且,在下不介意以五千万两银子收回当年宁家在皇城的旧宅。”
言毕,沈逸辰转身便信步离去。
连城看着沈逸辰欲离去,迅速抽身站起,追至他身前,挡住,双手一揖,“在下东越连城,敢问兄台尊姓大名?”他思忖着,既然是此人用更高的价拍走女娲玉舞人,肯定比他更了解这其中的秘密,或许,他能从他身上知道夏凌惜的下落。
沈逸辰还以一揖,“连城公子幸会,在下是替金装玉库拍下此女娲。”说完,稍一欠身,边离去。
钟亚芙又看了一眼那对相拥的男女,心中暗叹一声,离去。
众人见一扇门打开了,便相继开始散去。
血色玉雕人前,兰天赐对四周的一切置若罔闻,他低着首不停俯语于少女的耳畔,双臂将她紧紧环在胸前,不停轻拍少女的后背,偶尔俯首,在少女耳畔轻语。
许是展示厅里,渐渐安静下来,谢良媛终于感受到安全,抬头,似乎认出了是兰天赐,突然就哭了,不是先前低低的哭泣,而是再也禁不地嗷嚎大哭,伴随着剧烈的咳嗽,泪如雨下。
在所有人的眼底,这一幕不过是帝王在安慰一个受了惊吓的少女。
谢良媛的身子禁大悲大喜,兰天赐见她呼吸有些沉重,脸色苍白,额际似乎泌了些汗,掌心轻触她后颈,果然滑滑腻腻,倏地点了她的睡穴,将她横身抱起,在众人的视线下,从另一个空旷的楼梯迅速离去。
楼道已被禁卫军把守,众客商挤在二楼厅外的廊道,无路可走,正焦急时,燕青领着一众暗卫突然上来,大喝一声,“诸位请到一楼展示厅候着,没有皇上手谕,谁也不准擅自离开。”
二楼的展示厅很快被封禁。
客商们相互推挤着从楼道下来,看到一楼大厅里,站满了执刀的皇城禁军,客商们大惊失色,频频问,“为何,我等遵纪守法。”
“不必担心,先到一楼展示厅,朝庭自会给你们一句交待。”燕青指挥着:“谢家的人听着,不准离开,不准私下议论,坐好,稍后接受府衙盘查,其它的人,跟小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