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阿苦解释,“新的一年,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嗯,如果是钱能买到的东西,她可以考虑送他个过年小礼……不过不能超过一百贯,她对自己说。
……要不还是一百二十贯吧。
……其实二百贯她也拿得出,不能再多了。
“想要的?”未殊哪里知道她在心里啪啪打着算盘,他很认真地想了想,可到末了,却只是寡淡地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阿苦险些噎住,“就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你开心吗?”
他不再回答。
她很懊丧地垂下了头。她早该知道,师父不会伤心,自然也就不会开心。永远没有什么东西能沾上师父的心。
一件雪白的外袍递到了她的面前。她愣住了。
他说:“披上,不要着凉。”
经冬的花架被风一吹,落下漫天的碎雪。她侧头看着那碎雪,没有去接。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来了。
他没有再等她回答,径自将白袍子一抖,披上了她的肩头。她忽然有一种冲动,她想将扶香阁里那件年代久远的白袍子拿出来,问他,你认不认识它?
一场相遇困扰她十年,一个问题憋闷她一冬,她快要被秘密勒得窒息而死,可她却仍然害怕——
她害怕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又会被他轻易地否定掉。
其实现在这样也很好,他虽然忘记了她,可是那毕竟不重要。
那毕竟不重要。
——突然间,视域一亮。
是承天门那边,烟花冲上夜空,噼啪炸开,将苍穹映成白昼,落下万点银芒,将他夜空般的眼眸耀得微微发烫。好像有一些灰烬飘到了司天台来,落进了她的眼里,她眨了眨眼,泪水便涌了上来。
她忍住,转过了身。
扶香阁那边也在看烟花吧?娘亲这会子肯定没有睡,过年的时候客人多,娘是不会给自己放假的。
他凝注着她的侧影,眸中光影浮沉明灭,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声道:“委屈你了。”
阿苦没有听懂这句话,将白袍子扒拉下来丢给他,掉头跑掉了。
几日后,阿苦才听说除夕晚上承天门那边皇帝又撒钱了,直把她心痛得要死。但她还是没有出门,一整个年关她窝在院子里给师父煎药,她煎什么他就吃什么,无妄看得胆战心惊,这丫头毕竟还没有进太医署,万一那药把公子吃出毛病了怎么办?
话说回来,无妄觉得,钱阿苦也确实是越来越过分了。
这都是被公子给惯的。
年前公子从璐王府顺来了一铁盒子高山好茶,正月十四这天一个人高冲低泡摆弄得正起兴,钱阿苦跑过来说你不能喝茶,公子没有反应继续沏,她就把公子的茶盘掀了。
东厢房险些化作一片火海,整个司天台都被吓坏,可是没有人敢上去劝架。
“你不要命了?”阿苦抱着胸冷冷睨过去,“我好不容易扒拉来的方子,说了戒茶戒茶,你还要喝?”
未殊把打翻的茶具一一归至原位,轻声道:“我只是喜欢沏茶。”
无妄听这语气,几乎要把隔夜饭菜吐出来。
公子虽然不是个霸道的人,但也从来没有这样服软过。纤秀清隽的少年立在乱七八糟的水渍炉灰之中,话音里竟然带了几分委屈。
阿苦回过头去,恶狠狠瞪无妄:“看什么看?出去!”
无妄当即就要抗议,他跟了公子□□年了,她跟了公子才多久?然而公子的眼光却在这时扫来,迫得他噤了声乖乖出去合门。
外人一走,阿苦好像便立时泄了所有气势,身子靠上了门,低头看着地上乱流的茶水,“我……我不想你又那样。”
“那样”是哪样,她不说,他当然知道。未殊揉了揉眉心,那一夜的“噩梦”里他挣扎了太久,醒来的时候,他几乎有再世为人的错觉。阿苦守了他一夜,手腕被他抓得几乎不能再握笔,他好不容易想起来晏澜这壶好茶,想给她沏茶作补,煎水、调膏、注水、击拂,就在将将现出茶沫的时刻,整个茶盘却被她掀翻了。
她的药的确有些用处,至少他现在头痛少了,虽则每每痛起来时会更加惨烈。只是这些事情,他自觉并不需要与她说。
他的事情太多了,大部分与她毫无关系。
看他没有反应,她捻着衣带又道:“总之,你往后不要喝茶。”话里很强硬,又有些别扭。
“嗯。”他淡淡应。
她突然间火冒三丈:“嗯嗯嗯,你会不会说点别的?”
他微微不解,“嗯?”
她翻了个白眼,不想再理他。他却道:“你来司天台这么久,闷不闷?”
她的花花肠子顿时转了九曲,话出口时她笑了:“当然闷,闷死了。”
“大过年的,”他似乎有些踌躇,又静了半晌才续道,“哪天出去转转吧?”
“好啊!”阿苦大喜过望,拍手便叫,“就明天,明天好不好?”
冬日积冰的光透过菱花格子的横披窗照了进来,将她的眉眼都勾勒得纤巧而清丽,像是晶莹剔透的玉人儿。她很好看,虽然她自己并不知道。
未殊噙着一抹淡笑,轻轻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