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立刻又把耳朵贴了上去。
“孤不用。”是璐王的声音,冷厉得像一根绷紧的弦,马上就要断裂了。
那小厮却没有说话,众人只听见他将膳盘放在桌上的一声轻响。总管心里一紧,这果真是个不懂规矩的!
“孤说了不吃你没听见——”
璐王暴戾的声音戛然而止。
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然后,里头竟然便没了声息。
“你,”晏澜难受地滚了滚喉咙,“你怎么来了?”
她安静地解开帻头,任长发披落下来,晃了晃脑袋,眉眼都是他熟悉的样子,那样温柔而优雅,“我听闻你在找我,不想你费事。”
他说:“我找不到你。”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话,活像个受了委屈的妇人在耍赖,可她听见之后,却似乎心情变好,嘴角勾了起来。
像一轮残月一样,勾了起来。
“我已经不在九坊了。”她说得很轻巧,“我在白虎街那边找了活做。”
他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我爹赶我出来了。”她将手搁在桌上,手指甲无意识地抠着膳盘上的金漆纹路。
他笑了,“在你打了我一巴掌之后?”
她点了点头,“他知道了我与你一处……就算我打了你一巴掌,他也不能解气。”
他说:“那你当初该多打几下的。”
她细声细气地道:“可我没舍得。”
沉水香袅袅上升,将空气凝成缠绵的云雾,缓缓沁入肌肤。他忽然拉了她一把,她便跌进了他的怀中。
是从那草原上来的少年,身躯结实地紧绷着,蕴藏了豹一般矫捷冷定的力量。她过去很贪恋他这怀抱的气味,她已经许久没有闻见了,这样干净的气味,与她过去所熟知的整个世界都不一样。
“嫮儿,”他侧头轻吻她的发梢,她闭上了眼睛,“我是舍卢人啊。”
“嗯?”她懒懒散散地应了一声,声调微扬,是不自知的魅惑。
他的唇贴着她的太阳穴,轻轻开合:“你还走不走?”
“我能走到哪儿去?”像是被他的气息烫着了,她哑了声音。
他轻笑,笑得有几分浮荡,像误入春闺的浪子,将铜扇柄磕了磕手背,“也对,你走不出我的手掌心。”
她说:“一着不慎,我除了认输,也没有别的法子。”
***
圣旨传来的时候,已经是真正的春日光景,司天台里花木扶疏,红白茶花开到了极盛,刻香镂彩,宛如善睐的女子流眄多情。未殊难得地没有去考星塔上,而是搬一把圈椅坐在后院天井边看书,蔷薇花还没有开,从高高的院墙上泼下来漫天的紫藤,喧宾夺主地缠满了花架。风吹过,庭中草木相和,间关一二黄鹂啼鸣,婉转催人流连。
他一手执着书,一手搁在椅扶手上撑着头,长发铺在雪白的衣袍上,眉目静默,好像看得很入神,可是书页却始终没有翻动。
与他相隔几步远的石桌石凳处,正有个少女在认真地点检着药材。
她绕着石桌走动,将药草一一归类放在一处,动作已尽量放得轻微。她今日穿了一件碧色素缘云间半袖,大约是嫌热,还将里衫的袖子捋了起来,露出小半截洁白如藕段子的手臂。薄绿百叠裙轻得好似没有重量,随着她的来来去去在草叶间拂动,宛如蝶儿轻颤的翅。她看来看去,又发觉哪处不对劲,跑去房中拿来了一本书,便站在原地翻看。
他终是将书合上,“有什么问题?”
她头也不抬,“你帮不着。”
他好脾气地没有搭理。她螓首微垂,咬着唇,盯着书的样子像在跟什么较劲似的。阳光被重重藤萝筛得稀薄了洒落下来,她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时候,他感到新奇,同时也感到美好。
这时候,无妄在月门边探出脑袋,朝他招了招手。他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圣旨。”无妄悄声说,“古公公在前头候着了!”
他眉心一冷,望了一眼庭中的少女,便往正堂走去。
古公公本已坐下,见到他来,又站起来,笑逐颜开:“老奴要恭喜仙人,贺喜仙人!”
未殊面色不动,只掸了掸衣襟跪下来,“请公公宣旨吧。”
古公公在他这里软钉子吃得尽够,这会子也只是一僵,便抖开明黄帛书念道:“黎民苦旱久矣,日前普降甘霖,皇天共沐,天命所赖,社稷之福,着司天台监正入宫听赏,钦此!”
未殊领旨谢恩,便欲叫无妄来送客,愣是叫古公公给喊住了:“仙人,那场大雨,当真是您给求来的?您本事可太大了!”
未殊淡淡道:“在下并没那么大本事。”
古公公皮笑肉不笑:“我这里恭喜仙人,实在也不是这桩事。”
未殊眼帘微抬,“公公说的是?”
“圣上还有一份口谕。”古公公脸上的肉都笑在了一处,“命仙人入宫听赏时,将那个女娃娃也带上。”
未殊没有随他笑,也没有接旨。他只是站在地心盯着古公公,目光幽深得看不见底。
古公公没来由地感到心悸,小心翼翼地说:“仙人……接旨?”
未殊将袍襟一揽,再度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