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2 / 2)

“浪费钱。”

“……”

无妄默默地望着公子的后脑勺。他的确进了一趟宫没错,但这一回,他什么也没有说。

公子看起来混沌,其实聪明得让人心寒。如果不是他在最后一刻保持了这奇怪的忠诚,公子也不会让他回来。退一步说,公子让他回来,谁知是不是还埋了后招?

慢慢找回往日记忆的公子,眼神已经愈来愈冷漠。也只有这个出身不明的钱阿苦,能让他偶尔露出温暖的神色。

觥筹交错,宗室官僚们互相敬酒致意。混乱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摸到了阿苦身边,拍了拍她的肩。

她吓了一跳,回身便看见小葫芦巧笑倩兮亭亭而立,身披大红羽缎斗篷,远山眉,雾影髻,漂亮得像个小仙女。阿苦笑道:“小王爷舍得让你穿女装啦?”

小葫芦矜持地抿嘴一笑,道:“我就是过来给你见个礼。待会儿他便要找圣上讨赏去啦。”

说起那个“他”字的时候,小葫芦的语气当真是百转千回、悠悠荡荡。阿苦心头微痒,既为好朋友高兴,又有一些失落似的,大殿里人语嘈杂,偏还有丝丝缕缕幽细的乐声钻进女孩的心腔子里,这是一种欢喜,却也是一种不纯粹的、自私的欢喜。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她忽然不知哪来的勇气,朝小葫芦笑道:“我知道,他一定得对你好,你一定会是最幸福的!”

染了酒气的夜风扑到人面上,女孩的祝福美丽而澄澈。莫嫮安静地看着她,这个她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莫嫮过去觉得她幼稚不懂事,根本不了解自己的事情,然而现在莫嫮却怀疑,也许只是自己不了解她。

这世上的事情,若真有钱阿苦想的那样简单,该多好呢。

莫嫮渐渐有些嫉妒于小伙伴的简单,嫉妒于她安然牵着的那只手。阿苦身后的男人很沉默,好像已经看穿了她,却善意地不加提点。

莫嫮仓皇地吸了吸鼻子,“你会比我好的。”

阿苦一怔:“什么——”莫嫮已跑开了。嫣红的小斗篷在酒席间展开,像一对嫣红的翅膀。

☆、第63章 斗酒

胡皇后轻抚着自己的小腹,轻声提醒道:“澜儿来领赏了。”

皇帝端着酒杯望向丹陛下的人。晏澜一身玄色劲装尚未换下,顾盼之间犹带着林中围猎时的山野气,朝皇帝拱手行礼,声音洪亮:“臣求陛下赐臣一桩婚事!”

晏铄觉得好笑,这年头,人人都想成亲了。转过头对胡皇后道:“你看,孩子们都大了,我们都老了。”

胡皇后颔首微笑,目光却紧盯着晏澜。她并不十分相信这个侄儿。入宫用宴犹不卸甲,是何道理?

晏铄却不以为意,这个侄儿向来很乖,他乐得顺水推舟:“澜儿想娶谁家的姑娘?”

晏澜顿了一顿,纵歌管喧阗之中,他也感受到宴席上无数道目光沉默地投注过来。乐声幽幽如缕,他在山林间驰骋终日的心似乎还未平静下来,还在急躁地狂跳。眼前是他的仇人,却也是他的君王,他能给他一切,如果这世上还有抛开胡汉之分迎娶汉人女子入门的可能,那便只有靠他这个叔父才能做到……

“他要娶我。”

清亮的声音响起,将晏澜的心都震了一震。他仓皇地转过头去,便见莫嫮步履端方地走上前来,她竟穿了一身软红的襦裙,披着那件他送的大红羽缎斗篷,温柔的脸庞上双眼清透,面朝御座跪了下来,三叩首:“小女子莫嫮参见陛下。”

不是说好了不让出来么?晏澜用眼神询问,可莫嫮却仿佛没有看见。晏澜于是又从大袖底下探手去抓她的手,众目睽睽之下,这小儿女情态让王爷耳根微红,可莫嫮却依然面无表情,只是突然握紧了他的手。

突然,好像抓紧什么极其珍贵的物事般,狠狠地一握,而后又颓唐地松开。

歌舞靡靡,皇帝看着那素昧平生的少女,看着护着她的晏澜那坚定而略带敌意的眼神,他忽然感到疲倦了。晏澜的父亲兀达可汗亲近汉人,宁和亲不愿打仗,直到将他们的妹妹送了出去……

“原来是个汉人?”他慢慢地说道。

晏澜立刻道:“请陛下恩允。”

莫嫮却克制地冷笑了一下。

皇帝静静地道:“汉人身居下等,做你的正妃是不够格的,你实在喜欢,便收为妾媵吧。”

“陛下!”晏澜往前膝行两步,莫嫮突然转头望着他,他伸手伏地,却是不管不顾地恳求,“臣既是秋狩第二,陛下便不该——出尔反尔!”

最后四个字朗朗如玉振,莫嫮仿佛受到了震动,恍惚间朝他望了一眼。殿宇在这一刻幽静无声,秋气自堇青石地面渗入膝盖,男人耿直的话语像一把刀,锋芒轻转,令她眼酸。她低着头,亦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低声说:“汉人与舍卢人,究竟有何差别?”

晏铄微眯了眼打量她,竟然也想好好回答一下这个问题:“舍卢人是天之骄子,是草原上的狼,说一不二、敢作敢当;汉人么……则都是些假模假式的伪君子。”

莫嫮道:“小女子可否敬陛下三杯酒?”

晏铄一怔,“为何?”

旁边已有人奉上酒觞,莫嫮举杯,长袖掩住了眸光,“第一杯,敬陛下治国有方,国泰民安。”

晏铄笑了,亦执起杯来,“这杯朕陪了。”

歌舞人语之声渐渐弱了下去,殿上众人都好奇地看着君王与少女的对饮。

莫嫮再自斟一杯,“第二杯,敬陛下公私决断,恩怨分明。”

晏铄闻言一震,下意识抓紧了酒杯,“你是谁?”

莫嫮轻轻一笑,“陛下忘了?我是九坊的莫嫮。”

“九坊?”晏铄脸色一变,立刻看向晏澜。

而晏澜一脸茫然。

“我的母亲,当年也是悬在西平京的驴儿桥上呢。”莫嫮说得很轻松,眼睑微合,掩下了仇恨的光焰。晏澜猝然侧首看她,苍白的脸颊,嫣红的唇,像索命的鬼,像怀恨的妖。

她那么美,她那么恨。

他忽然感到不能确定——她为什么要入他府中来?她为什么说与父亲断交了?她为什么要委身下嫁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