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穆耀见穆远不吭声,就又接着道,“这事,那位杨计相和刘指挥必然都是知情的,只是内外上下的隐瞒,一来是怕有细作把消息报到西北去,让大夏有了防备。毕竟,大江国一直就很怂包么,只敢抱头挨打,争取别被打死,从来不敢主动挑战的。大夏人的思维已经固定了,不能让他们警醒。这二来嘛,是为迷惑那些久坐朝堂,已经忘记战争滋味的权臣。省得,他们主战主和又吵个不休,忙帮不上还净扯后腿。”
“可是,你不就看出来了吗?”穆远慢吞吞地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况且你还要调兵,不管是步军,马军,禁军、厢军、乡兵、蕃兵、土军和弓手,也不管怎么搭至、分配,动静都小不了。虽然近来东京城乱哄哄的,你们又做了好多掩人耳目的手段,可是真关心这场战事的人,略聪明点就能发觉。”
“听你的语气,似乎感觉出我之真意的人不仅有你,还有旁的。”穆远波澜不惊,很快找到其中的关键,“让我想想,那人是不是虎翼水军的都尉王蒙?上次你和苏美华联手,想把那女人栽给我,走的就是王蒙的路子。为了此事他被降职,虽然平安心慈,只做了宽仁的处理,但终究从水军被调到我马军司了。看来他在我马军司没闲着,四处收集信报,暗中观察,再结合你对我行事的熟悉,于是推论出这个结果,对不对?”
“那事是我骗他,他跟我大发脾气。”穆耀耸耸肩,一点陷害朋友的愧疚也没有,“不过东南沿海平静,无外患。因民富,内水亦无大匪,为此大江水师无用武之地。他日日嚷嚷说闲出鸟来了,水军不过是帮朝廷运运粮,为皇族游江游河的做个保卫,所以降到马军司当小兵,他其实快活得很。二哥你猜得真准,所说全中。”
“我猜得准,可你要说的到底是什么呢?”穆远向旁边走了几步,端坐在一块低矮的湖石上,定定的望着自己的三弟。
能推心置腹的谈谈,终究是件很好的事。
哪怕他知道,三弟到头来跟他谈的是平安。但,这样也能让他知道三弟现在的心意。
“我想说的是,我知道二哥这样做是为什么。”穆耀却没坐下,而是轻轻踱着步,“二哥自然是为了大江百姓,尤其屡受战争荼毒和伤害的边境边民。可最重要的,你想立下不世的战功,这样才能直言求娶我们大江国惟一的国公主。”
“你也全部猜中,想不到我们兄弟半斤八两。”穆远扯了扯唇角,不知是赞赏还是讽刺。
穆耀却哼笑,“爹是一定要你娶苏美华的,不对,爹是要与苏家联姻,至于你娶谁不娶谁的都没什么要紧,重要的是未来的二嫂要姓苏。你身为他的儿子,又不像我,惯是个忤逆不孝的,就算你拒了苏家,也会有赵家钱家孙家李家,爹断容不和是你娶平安进门。爹悉心栽培你这么多年,可不是让你当好看的花瓶摆设的。”
“那我该如何?”穆远挑眉。
“自然是赢!只要你打得大夏人满地找牙,你的功劳就大如天。那时一切都不同了,行大功就有大赏,你的风头压过爹,他在众人面前完全没有反对的余地,至少讲不出理来。皇族呢?哪怕没人为平安做主,也不能,更不敢拒绝你这样的功臣。再加上,你功劳越大,民望越高,权势也会增加。以大江国文人掌权这个尿性……”
他喘了口气,说话半文半粗的这幅德行倒像足了他爹穆定之,“他们巴不得你尚主,从此解甲归田,毕竟驸马不能有实权。所以,他们会乐得成全,免得穆家坐大。如此,你求娶平安就是十拿九稳的。爹再不乐意,也不能与整个大江国为敌。这是迂回战术吧,我的好二哥?可惜我不喜欢兵法,不然定然不比你差的。”
“你倒是知我心意。”
“因为我们是敌人。”穆耀望了望天上的弯月,声音变得毫无感情,“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敌人与敌人之间的了解,胜过最好的朋友。”
“我们是兄弟。”穆远叹了口气,试图纠正。
穆耀摇头,“有那样的爹,我们自从出生就成了敌人。即生瑜,何生亮,懂?二哥你很优秀,但我也不差。可是你得了爹和平安的喜欢,这就是犯到了我。这世上,古往今来,兄弟成仇的多了,谁规定一定要相亲相爱?”
第229章 一辈子别安心
沉默,冷若春月。
好半天,穆远站起身,“你装混账,让爹赶我们出来。然后说有话对我讲,然而就是说这些没用的?”他淡淡的,似乎完全没有被这些话震住。
又似乎,这些在他眼里只是小孩子负气,说有一天要胜过大人,发发狠话罢了,根本不值一笑,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我要说的是平安的事。”自家二哥这样荣辱不惊的,让穆耀有些自尊受伤。
“好。”穆远点点头。
暗暗松了一口气:终于到了正题。
“你想用这种方法得到平安,不是以权谋私吗?你赌上这场战争,万一输了,是以举国之力为你的计划陪葬吗?”穆耀说得有点尖锐。
“我确实想娶到平安,而且这也确实是我能想到最好办法了。”穆远舒了口气,大大方方的承认,“只是我怎会以大江国做为代价?平安与先帝的感情之深,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若祸害了家国百姓,她岂能还看得起我,眼里又岂能还有我?再者,我们生在边境,长在边境,亲眼看到什么叫生灵涂炭,看到那么多无辜者因为朝廷孱弱而丧命,甚至看到母亲和大哥因此而死,你觉得我真会无动于衷,放任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吗?你当,我的血是冷的?”
“爹也曾一腔热血,如今又如何?权势是比天花还可怕的病症,任你是谁,最终也得染上。”穆远冷哼,语气里却有无奈与唏嘘。
“哪怕染了天花症,也有活下来的人。”穆远为父亲羞愧,却不愿意过多纠结于此,“我本没必要对任何人解释,可你是我的亲弟弟,所以我告诉你,我为的是平安,可也是为的大江国。我敢这么做,就是通过种种迹象判断出如今是最好的时机,甚至可能是几十年来惟一的时机。错过,让稳定下来的大夏国继续发展,迅速成长,未来很可能会后患无穷。”
穆耀张了张嘴,习惯性的想反驳。但终究,话没说出来。
他听王蒙给他分析过:如今大夏王是从前大夏国的大王子,名为金耀,很是具备雄主的气质。因为母族不强,他本来没机会继续大位,但大夏在动乱分裂数年后,他不仅成王,大夏四分五裂的局面还被他一举统一,又兼并了周边不少小部族,剑指大江国的意图简直不要太明显。而且他还不只是能打,对内治理国家也是一把好手,身边能臣猛将很多。
所以,他二哥说得很有道理。若不趁着金耀羽翼未丰时就给予沉重的打击,等他真的让大夏国国泰民安的时候,大江国的倒霉日子就来了。
其实对于大夏国来说,如今不是侵边的好时机,相信金耀也并不愿意。但是由于多年的内耗,大夏国内矛盾太大,外战是惟一舒缓的办法。他也是太看轻大江国的武力,加之对大夏兵马有威胁的很多名将内调了,所以才有恃无恐吧。
从私心角度讲,穆耀宁愿他二哥是个私心重的人。可他二哥偏偏不是,让他无话可讲。
“那二哥就想办法胜利吧。”好半天,穆耀终于开口,“我倒不是懒,不愿意给你烧纸添土什么的,是你为国捐躯了,平安就会记你一罪子,再不也不可能喜欢上别的人。我可不愿意和死人争,活人怎么争得过死人呢?再者,她那样藐视世俗的人,从此终身不嫁也是可能的。所以,就算为着平安,你也要活着回来。”
听这话,穆远不禁愣住。
这不像是他那外表才华横溢,私下尖酸刻薄的三弟能说出的话。
他这惟一的弟弟虽然聪明,骨子里却太骄傲了。什么话都说在前头,放在嘴上,与人为敌时,连掩饰也不屑于做。倒像是小孩子,喜欢什么就告诉人家:现在我要来抢了。
三弟这样,遇到那些老奸巨猾的人是赢不了的。好在才名甚盛,又洞彻人心,倒也吃不了亏。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总是对三弟恼不起来的原因,他坏也坏得坦荡,让人佩服。
不过,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是退出竞争了吗?”看到穆远疑惑的眼神,穆耀嘲讽地道,“我不会放弃平安的,就像你不会放弃她一样。就算你将来真的能娶到她,也未必就从此踏实了。那些惊世骇俗,人神共愤的事我也做得出来。有我,你一辈子别想安心。”
“我会时刻提防,就像在战场上守着我的命。”穆远很坚定。
“可是你有没有替她想呢?”穆耀歪过头,明明是挑衅的话,却带着真诚,“你有没有想过,她跟着你,只能提心吊胆,因为你总要上战场。就算大江内政平顺,你又让她怎么安心度日?还有爹,你让她怎么与亲长相处?再有,你不喜欢诗画,可她却喜欢。不然,为什么我每次开诗酒会,她都会矮下身段去参加呢?回来后,还特别高兴。”
“你想说平安喜欢的是你吗?”穆远皱眉了。
这确实是他心底不愿意触碰的一个问题,但表面上并看不出来。况且相处这么久,平安对他的感情已经表现得明显,他并不怀疑。
说起来,平安这么好,喜欢上她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而他三弟也不差,长得又好,就算平安之前……他也可以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