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府会客前厅,楼远一见着一脸面色不佳的柳承集,便笑吟吟地请他入座。
柳承集才落座,便听得楼远笑着问正捧了茶走进厅子来的秋桐道:“秋桐啊,今儿你可听到打雷了?”
秋桐捧着茶盘先是走到柳承集面前,将一盏茶放到他手边的茶几后道一声“左相大人请用茶”后,才走到楼远身旁,边将剩下的一盏茶放到他手边边笑答道:“回爷,这寒天冻地的时节,怎么会有雷声?莫非爷听到了?”
“呵呵,我倒是没有听到,不过——”楼远捧起茶盏,笑看向柳承集,“如果这天没有打雷的话,左相大人又怎会光临大驾我这右相府?这简直就像冬雷夏雪天下红雨日从西出啊,左相大人,您说是不是?”
柳承集自然听出了楼远话里的嘲讽之意,却只是淡淡回道:“右相大人言重了,柳某一直以来都想来右相府拜访拜访,奈何一直有事缠身,是以还从未到府上拜访过右相大人,还望右相大人不要介怀才是。”
“远自是不会因这等小事介怀,远只是觉得左相大人这缠身之事可还是挺多,一缠便颤了左相大人两年。”楼远笑吟吟地饮了一口茶,而后露出颇为关切的眼神,“远当上右相住进这府邸已有两年,可还是第一次得左相大人光临,不知这一直缠着左相大人的究竟是何事竟使得左相大人连这等的小时间都没有,左相大人要不要说来让远听听,远或许可以帮左相大人分忧也不定。”
“谢过右相大人好意,柳某心领了,柳某这事情,旁人解决不了。”柳承集的眼神沉了沉,眼里有明显的恼意与厌恶,只不过隐忍不发而已,神色与楼远脸上的笑有着霄壤之别,声音亦是冷冷的,“柳某听闻小女携夫来到了南碧城,正借宿于右相府,不知是也不是?”
“左相大人面色看起来铁沉沉的,很不大好啊,左相大人可是有何烦忧之事不能解啊?不知远可能帮得上左相大人解决烦忧?”楼远没有回答柳承集的问题,那神色那语气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柳承集方才问的话一般,而他问了柳承集问题却又没有待他回答的意思,只兀自道,“远听闻左相大人这两三日总到宫中去求见王上,不过依左相大人的面色瞧,似乎是没有见到王上啊?”
楼远的话让柳承集的眼神及脸色完全冷了下来,隐忍的怒火险些就要喷火,却还是生生忍住了,有些咬牙切齿地将他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右相大人,听闻小女携夫来到了南碧城,正借宿于右相府,不知是也不是?”
可谁知楼远还是答非所问地笑道:“看来左相大人是真的没有见到王上。”
“楼远!”柳承集终于还是没有忍得了楼远的态度,一掌重重拍到了手边的茶几上,霍地站起了身,只见茶几上茶盏里的茶汁猛地晃荡,晃出了大半杯的茶水洒在茶几面上。
柳承集眸中怒火正盛,眸子有些红,仿佛他胸中的怒火忍了好几天了一般,正一脸怒意地盯着楼远,完全没了所谓的客套。
楼远看着拍案而起的柳承集,不惊不恼,依旧浅浅笑着,“左相大人,茶水都泼出大半了,左相大人还可怎么喝?秋桐啊,给左相大人重新沏一盏茶来。”
秋桐却是不动,只看了柳承集一眼后很是实话实说道:“爷,秋桐瞧左相大人根本就不想喝茶,您又何必再让秋桐跑一趟?”
“哦?是吗?”楼远微微挑眉,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好像这才发现柳承集从一开始根本就没打算喝上他这右相府的一口茶,有些惭愧道,“恕远眼拙了,怠慢左相大人了。”
柳承集气得肩膀有些抖,他一直以来就看不上楼远这个年轻的右相,楼远明明什么都不及他,却为何远比他要得王宠!?凭什么!?
而他,如今竟是三番五次求见王上却都不得见,而楼远离京两月,一回来便能见到王上,凭什么!?
柳承集愈想愈气,恨不得上前就想揪起楼远的衣襟来扇他几个耳光。
柳承集心中有怒有妒,险些就照心里的冲动去做了,好在楼远在这时候不再废话,而是慢悠悠道:“左相大人莫动怒,远不过是和左相大人开了个小玩笑而已,八小姐与世子确实是在远府上,远也已让人去请了,左相大人只要稍后片刻,便能见到八小姐了。”
柳承集用力哼了一声,这才拂袖坐下。
这儿是右相府又如何,楼远是王上跟前的红人又如何,他柳承集想要做的事,还从来没有人拦得了!
不过楼远的嘴却闲不住,见着柳承集坐下了,又笑道:“左相大人思女心切,所以亲自来远这儿来接八小姐回府,这似乎倒像是远做得不对了,没有早早与左相大人说八小姐与世子住在楼某府上,这样的话左相大人也可早些来接八小姐回府。”
“不过……左相大人,该不是您与八小姐之间有什么隔阂所以八小姐放着左相府不回而宁愿来楼某这儿借宿?”
柳承集的手蓦地抓紧椅把,看也不看楼远一眼,然声音却是贴着牙缝挤出来的,“右相大人多想了,柳某与小女之间从无隔阂。”
“是吗?”楼远浅笑反问,“那就再好不过了。”
柳承集没有再说话,抑或说,他不屑于再与楼远说话。
而一向聒噪且安静不下来的楼远也安安静静地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一副悠然自得神情地慢慢品着茶。
柳承集这一等,便足足等上了大半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他的脸色愈来愈黑,愈来愈难看,面上满是一触即发的隐忍怒意,楼远则是喝完龙井又喝碧螺春,时而和秋桐笑说上几句,似乎当柳承集不存在似的。
大半个时辰后,当柳承集再也忍无可忍又霍然站起身时,一道苏翠色的身影不疾不徐地由厅外的院里走来,使得一抹阴寒的杀意在柳承集眸中一闪而过。
来人正是冬暖故,她的脚步很是慢悠悠,她的身旁是司季夏,司季夏面上的神情是浅浅淡淡的,若不是厅子来正有一个柳承集正眼神阴寒地看着他们,只怕说他们在散步也无人不信。
冬暖故也看到了柳承集,她不慌不乱也不闪躲,只是静静地迎着他阴寒的视线,跨进了前厅的门槛。
本是在喝茶的楼远看到冬暖故过来了,一时连茶也不喝了,而是将手支在茶几上,正撑着下巴一脸的浅笑,一副等着看戏的模样。
冬暖故此刻没有闲心去在意楼远如何,她要看看柳承集今儿来,是要怎么拿她试问。
“暖故见过左相大人,听闻左相大人要见暖故,不知左相大人为何非要见暖故不可?”冬暖故语气淡淡,也颇为客气,但却没有行礼,而就这么直视着柳承集的眼睛,态度不卑不亢,甚至有些冷。
冬暖故一个“左相大人”让楼远啧了一声,“八小姐,左相大人可是八小姐的生身父亲哪,八小姐怎可像楼某这种外人一般唤他左相大人,八小姐不是该称左相大人一声‘爹’或者‘父亲’的吗?”
楼远说完,笑看着柳承集与冬暖故以及司季夏的反应。
只见柳承集倏地蹙起了眉,冬暖故面色冷冷,司季夏神色淡淡。
冬暖故未落座,司季夏便也不坐,只静静地站在她身旁,静静地陪着她。
“小女好和柳某玩笑,让右相大人见笑了。”柳承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正毫无惧意直视他的冬暖故,倒不是因为冬暖故会说话,因为柳清已告诉过他冬暖故会说话了的事实,他之所以觉得惊讶,是因为他直觉她不是那个住在芜院里胆小怕事的哑女,现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与他曾见过的冬暖故可谓判若两人。
忽然间,柳承集想到了柳涟被蛇咬的那个夜晚,芜院里,他似乎也在冬暖故身上看到过她现下的眼神,当时他以为不过是他的错觉,那现下,仍是错觉?还就是这就是真实?
不过,错觉也好真实也好,她是他的女儿,身体里流着他柳承集的骨血,就应该听他这个父亲的话,她擅自要嫁给羿王世子不说,如今,竟还害死了他的漪儿!
这个不孝的女儿,留着有何用!
“八女,既已到京中,怎不回家?成何体统?来吧,跟为父回府。”柳承集三番五次求见王上而不得,已是怒恨心中生,恨得想要做些什么来平复自己的情绪,而最能平复他情绪的,就是让他落入如今境况的始作俑者,冬暖故!他千不该万不该就不应该一时心软答应那个女人让她的女儿回到左相府,竟是这般来害他!
“呵……”冬暖故看着一脸虚假的柳承集,冷冷笑了一声,“左相大人这是在跟我说话么?”
“八女任性,为父不是在与你说话还能是与谁说话?”柳承集虽是在笑,语气却是咬牙切齿。
可是而今的冬暖故已非原本懦弱的冬暖故,若柳承集这样的话是对原本的冬暖故说的话,她或许会高兴得立刻却给她的娘亲冬凌画上香,可惜她不是原本的冬暖故,原本冬暖故已被左相府里的人害死了,她是一个新生,她不懦弱也不愚蠢,她清楚地辨得清真伪是非,也看得清君子小人,这个自称是“父亲”的人,不过是个披着君子皮的小人而已,呵,父亲?可笑。
“那抱歉了左相打大人,我没有父亲,我娘也在大半年前就死了,左相大人,您这是认错人了吧?”冬暖故眸中有冷冷的嘲讽。
“你说什么?”柳承集面上装出的假笑有些维持不下去了,正在慢慢崩碎。
“左相大人没听清么?那我便勉为其难再说一遍好了,我说我没有父亲,我不姓柳,我与左相府没有关心,也与左相大人没有任何关系。”冬暖故的声音不大,却是冷冷的,字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