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换白拂微闭的眼睑轻轻颤了颤,明明心中有惊喜,却只是冷淡的“嗯”了一声。
春荞却不一样,她将心中的惊喜全然表现在了面上,只因她听懂了楼远话里的意思。
爷自己说要同白拂公子一齐回去见大人,这便是说,爷终于舍得回家了。
太……太好了。
*
谷雨时节,整个南蜀国的百姓都开始忙碌了起来,南碧城的百姓也不例外,田垄间时常传出欢声,时而有男人的哈哈大笑,时而有女人的欢歌,孩童相互追逐于阡陌之间,春风和煦,好一派平和的景象,就好像一个多月前的那场倾盆大雨不曾下过一般。
南碧城外的田垄绿茵茵,孩童们追逐嬉戏的阡陌上,有两名风姿隽逸的年轻公子正并着肩缓缓行走着,引得无数姑娘的目光,或惊艳或娇羞,每每她们的目光撞上其中一名蓝衫公子的目光时,总会得到蓝衫公子温文尔雅地回以礼貌一笑,使得那些姑娘们或失神或娇羞得直低下了头。
与蓝衫公子并肩而行的另一名公子却不同,虽他的姿容似比蓝衫公子要俊美上几分,然他却没有蓝衫公子的温雅,神色始终都是淡淡的,他的目光一直看着前方,完全视周遭那些灼热的视线于不见,就像他的眼里只有他脚下的路,其他的一切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似的。
且奇怪的,已然很是暖和了的天气,他的肩上却系着一领及膝斗篷,将他的身体遮罩其中,像是不想让旁人看到他的身子一般。
有风起时,只见他右臂处的斗篷往他身子里侧压塌得有些厉害,似乎缺失了右臂似的,他的左手上提着两只黑布包裹着的包袱,一长一短,皆有棱有角。
他们的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两名侍从模样的年轻男子,引得周旁的百姓纷纷猜测这是哪家的公子,竟是有兴趣到这农忙的阡陌上闲走。
“阿季真的不打算留下?”身着海蓝色衫袍的司郁疆回以旁侧正红着脸定定看着他的姑娘微微一笑后,向身旁深披深灰色斗篷的司季夏问道,“左相这个位置,很适合阿季。”
“不了。”司季夏微微摇头,语气淡淡,却是拒绝得不加迟疑,“留着我这么个连自己‘父亲’都能背叛的人在朝中为官,始终对殿下不好,众口悠悠,殿下不介意,我却是介意,不能因我一人而影响了殿下而今的地位。”
“况且,我从不曾想过要入朝为官,我与殿下说过的,我和殿下的路不同。”司季夏目视前方,语气淡然平缓,依旧未看周围投来的目光一眼,就像他心中的想法,从来不曾改变过一般。
司郁疆没有再强求,只是释然一笑,叹道:“罢,随了阿季吧。”
“殿下已送了我很长一段路了,不必再送了。”
“既然都已经送了很长一段路了,便也不在乎剩下的那么一点点路了。”司郁疆没有要停下不再往前的意思,依旧与司季夏往前走着,已能看到前方阡陌尽头的夯土官道,官道上停着一辆灰篷马车,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西锤岭,是我与阿暖送给殿下的礼,那于殿下来说,当是很有用处才是。”快走到阡陌尽头时,司季夏才又口气平淡地道了一句,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似的。
司郁疆默了默后,微微笑道:“待我向嫂夫人道声谢。”
司季夏的眸光蓦地一跳,转瞬又是平静,淡淡道:“好。”
路走到了与夯土官道相交的地方,司郁疆终于停下了脚步,停在了那辆灰篷马车旁,定定站在那儿片刻后才缓缓转过身来,看向司季夏,微笑道:“我便只能送阿季到这儿了,接下去的路,我不便相送了。”
“多谢殿下送了我这一路。”司季夏站在司郁疆对面,看着他,平淡的语气里在这一刻终是揉进了一丝柔和,“殿下回吧。”
“云琦我便先留在我这儿了,若何时你想取它了,随时可回来取。”司郁疆依旧笑得温文尔雅。
“好。”司季夏微微颔首,默了默后认真道,“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还会与殿下再相见,然若殿下有需我司季夏之处,我定不远万里,在所不辞。”
司郁疆的眸光猛地一颤,忽而笑得爽朗,抬起手在司季夏左肩上轻轻捶了一记,笑道:“好兄弟。”
司季夏也笑了,予他至友最诚挚的笑意。
“阿季,幸而她遇到的是你,而不是我。”司郁疆依旧笑着,却不是自嘲的笑,而也是发自内心的诚挚,“我祝福你们。”
司季夏嘴角的弧度扬得有些高,彰显着他此刻如着和煦春风般的晴好心情,往后退了一步,朝司郁疆微微躬身,沉声道:“那么,我便在此与殿下别过了,殿下保重。”
“告辞。”司季夏抬起头时看也不再看司郁疆一眼,而是转身就踏上了马车。
司郁疆在司季夏踏上马车的那一刻也沉声道:“你也千万保重,阿季。”
马车顺着往南而去的官道,碾着尘泥,驶开了。
司郁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目光顺着马车愈拉愈远,直至马车在道路尽头化成了一个点,消失了,再也瞧不见了,他还未有收回目光。
站在他身后的炎陵不由轻声提醒道:“王上,该回了。”
少顷,司郁疆才缓缓收回目光,看向来时的路,眸中的浅笑不曾消失,温和道:“回吧,走着回去便行,我还想再看看这些美好的景色。”
“是。”炎陵炎之不敢有异议。
日光柔和,将司郁疆的身影也映照得柔和,回去的路已无人与他并肩,然他的每一步却是走得轻而平稳,似乎再没有什么能让他的脚步慌张紊乱。
*
山上的日子很枯燥,成日里只有自己形单影只的山上日子就更是枯燥乏味。
冬暖故在罗城山岭间这片竹林深处见到的仍是只有锦东一人,且锦东出现的时间很短,一日三餐给她拿来放在小池旁的茅亭里便离开,若无事情,他从不与冬暖故说上一个字,冬暖故也习惯将他视为空气,他拿来饭菜她便吃,吃完便将碗筷搁在茅亭里,就算她不理会,锦东也会来收拾。
是以冬暖故时而会是在锦东送饭菜来的时候见着他,时而是他来收拾碗筷的时候见着他,更多的时候是一连两三日都未与他照面,冬暖故也不介意,反正一日三餐给她送来就行,省得她要自己操心这种吃饭问题,她不是司季夏,让她吃自己做的东西,她自己光是想象都觉得不可接受,更何况她来到这儿一个多月了,她不曾知道厨房在哪儿,就算知道,她也不会亲自去下厨,反正有人给她做好了送来,她倒是乐得自在。
冷清无人的日子于冬暖故来说本不当有什么,毕竟她曾经也时常独自一人,为了遇着她想遇着的蛇而独自一人在山林里一呆便是一两月,从前她从不觉她独自一人有何枯燥有何乏味之说,然现在她却时常有种寂寞的感觉。
是不是人的心里一旦有了想念,就会容易觉得寂寞?
她想她的平安,每一日都在想着,想着他是否安好,想着他唯一的左臂可有又折磨他,想着见到他。
冬暖故觉得她有些疯了,她不该是这样容易有万絮思愁的人,许是这儿的日子实在太过枯燥太过无所事事,使得她容易想得太多。
是以除了上一次问了锦东如何沐浴的问题外,冬暖故再一次主动与锦东说话,是劳烦他帮她准备些东西来给她,当次日锦东将她需要的东西交给她时,冬暖故说了一句话,使得锦东以一种极其怪异的眼神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冬暖故的话是:这些东西所花的银两,待外子来时再还与阁下,阁下当不是急着要我现在就把这个银两还给阁下才是。
锦东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会她说的话,将她要的东西一齐放下给她后便转身离开了。
这是冬暖故来到这竹林的第十日问锦东拿的东西,以免她太过无所事事觉得日子实在太乏味,倒并非她不想四处走走,实是不想让远在京畿的司季夏为她挂心而已,她这每一日里虽几乎不见其他人,但她知,她好与不好,每日里过得如何都有人在她无从觉察的地方看着,即便司季夏不在她身边,也依然能知晓她好还是不好。
她既身为他的妻子,该做的便是让他安心地去做完他手头上的大事,而不是在他忙事情的时候还去使他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