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才见李悔将手缓缓垂下,拿过茶几上的茶盏,又是一饮而尽,好似如此能将他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似的。
因为喝得急,茶水从他嘴角溢出,滴落到他的衣襟上,他却全然不在意,将茶盏放回了茶几上。
这一回,冬暖故提起茶壶,亲手为李悔将茶盏满上。
李悔怔了怔。
冬暖故为李悔满上茶水后,将自己那只喝了两口的茶盏也满上,沉默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
窗户外又传来了风拂竹子而起的飒飒声,轻轻的,让这个晨间显得格外安静。
片刻之后,才听得李悔沙哑却又带着柔和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其实,李某有一个儿子。”李悔再次开口说话时,依旧是看向窗外的竹林而非看向冬暖故,好似看着窗外的那片长得极好的竹林,他才有勇气说出这些话。
冬暖故正伸手捧起茶盏,听到李悔这么一开口,她的手猛地一抖,杯中的茶水竟泼出了大半。
冬暖故缓缓抬眸,注视着李悔,注视着此时此刻眼里只有院中那片竹林的李悔,提拧着心听着他这悠悠缓缓又沉沉的话。
“那孩子若是长到而今,正好是弱冠年纪。”
“孩子生在冬日,具体哪一月哪一日,我不知道,我想,应该是腊月吧。”李悔说这话时,又抬手轻抚着伸长进窗户里来的那枝竹枝,一下又一下,轻柔至极,爱怜至极。
“而后的日子,看着拂儿和阿远两个孩子一天天长高长大,我时常在想,那孩子若是活着,该是长得多高了?”说到这儿,李悔抬起另一只手,在身旁比划起一个才及他轮椅椅把高的高度,眸中含着他自己没有察觉的无尽慈爱,“三岁是这么高?”
“还是……”李悔又将手稍稍抬高一寸多的高度,“这么高?那四岁呢?五岁时的身高又是如何?”
“他长高了的话……那身体,是否还足够壮实,是否像其阿远和拂儿一样长得茁壮。”李悔有些颓然地缓缓垂下手,“要是长高了长壮了,到了该上学堂的年纪,是否上学堂了,若是上学堂了,又是否听了夫子的话,是否好好学书了……”
“逢年过节的时候,是否像阿远和拂儿一样有新衣穿,有零嘴吃,又是否像阿远和拂儿一样,有个小伴儿与他打闹与他玩耍……”
“我种下的竹子一年比一年高,一年比一年粗壮,每次看着这些竹子,我都会在想,那个孩子,今年是否又长高了些长壮实了些。”
“每种下一株竹子,我都会为它们刻上一块竹牌,将我对那孩子的思念寄托在这一株又一株竹子上,盼着他会像这里的每一株竹子一样,安康地长大,平安地长大……”
“即便我知道我的这些期盼这根本就没有用,可我若是不做些什么,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许是回忆太过痛苦的缘故,李悔的声音愈来愈颤抖,颤抖得已经开始有些语无伦次。
冬暖故紧紧握着的双手放在腿上,不知何时改为紧紧抓着她自己的双腿她都不自知,腰杆愈坐愈直,呼吸间隔愈来愈长,长到近乎是在屏息,好似怕她稍微一个沉重的呼吸声便会打断李悔的话打断他的回忆一般。
她不能打断他的回忆,她想知道……这么多年,他心里想着的,究竟是什么。
他是否知道平安的存在,若是知道,又为何让平安独自承受孤独与苦痛那么多年。
他是否……配不配做平安的父亲。
李悔颤抖不已的话还在继续。
“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用,可我心中一直在期盼,抑或说我一直在心存幻念,幻念着这院中的竹子长成林时,我会见到那个孩子,见到那个……身体里流着我的血,可我却从来没见过他一面的孩子……”
“我身为一个父亲,我却从未见过我的孩子长何模样,我不仅不知道孩子长何模样,我连他在何处,过得好不好,都不知道。”
“我甚至……我甚至……连他是否活着都不知道。”
“我找过他,我一直在找他,可一年复一年,五年,十年,二十年……”
“可我……找不到他,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我无从寻找,或许终我一生,我都不会再见得到他。”
“可不管他身在何处,又是在何人家生活着,不管我是否找得到他,我都希望他还好好地活着,我只希望……他还平平安安地活着。”
“然就是这样一个小小期盼,我觉得都是一个希望渺茫的期盼,因为他,因为他……”
“因为他……或许早就死了,或许,或许是在他生下来不久时……”
“又或许是在他半岁时,一岁时或者两岁时……”
冬暖故的心揪拧到了极致,紧握成拳的双手不能自已地颤抖着。
只见李悔突然将头昂起,靠在椅背顶上,痛苦地闭起了眼,唇还在颤抖地嚅动着,颤抖得话有些不清。
“因为一个一生下来就失去了手臂的孩子,如何活得下来……”
李悔的心口起伏得厉害。
冬暖故瞧见,他的眼角,有泪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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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3、你为何不肯认他!?【一更】
李悔紧闭着眼,有泪从他眼角滑落。
他的呼吸很重,心口起伏得很厉害。
冬暖故看着李悔眼角的泪,呼吸也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