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来愈浓,夜愈来愈深,琴声还在流转。
半个时辰后,司季夏动作轻缓地拿开枕在冬暖故颈后的手臂,再轻轻缓缓地坐起身,下了床。
在离开床榻时,司季夏不忘替冬暖故将身上的薄衾掖好,坐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她片刻,确定她睡得极沉,他才站起身取过挂在床头架子上的斗篷,披到背上,脚步无声地出了屋。
没有月色,湖面廊桥上的一盏盏风灯不知何时也熄灭了,偌大的庭院黑漆漆,唯有湖心亭里的那一盏风灯还在夜风中摇曳,摇得火光一晃又一晃,将厅中的人影晃得有些破碎。
司季夏下了楼梯,慢慢朝湖心亭走去。
白拂还是在湖心亭抚琴,像是他的手不知疲倦一般,琴音从他指尖淌出一遍又一遍。
司季夏缓缓走近湖心亭时,似夸似赞道:“阁下好雅兴,夜半还抚琴。”
白拂温淡回道:“公子不也是好雅兴?夜半还来听白某抚琴。”
司季夏不语,没有走进亭子,而是微倚着廊桥上的凭栏,似就停在那儿安静地听着白拂抚琴。
“公子可有想听的曲子?白某可为公子抚一曲。”司季夏沉默,白拂却是淡淡一笑。
“能得阁下为在下抚一曲,是在下的殊荣。”司季夏的口吻依旧很是客气,然他说出来的话却不见委婉客气,就像他与白拂已经是熟识了似的,他问,他便答,“不知阁下可否抚一曲《入梦》?”
“自是可以。”白拂微笑,十指都未待停一停,他指尖的琴音即刻便换成了另一首曲子,婉转绵柔,正是能催人入梦的好曲子。
“公子待夫人,可真真是极好。”不过是抚一首曲子而已,他的心里,当下想到的只是在屋中睡去的妻子。
司季夏沉默,似只在认真地听着琴曲,并未接白拂的话。
白拂忽然想到了薛妙手说过的一句话,一边抚琴,一边不由道了出来,“有时候,情太深太重,也不见得好。”
“是吗?”司季夏应声了,神色本是平静到近乎冷淡,现下却是微微扬起了嘴角,弧度很浅,也足够让人看得清楚,他在笑,温和浅柔的笑,像是想到了什么温柔美好的事情一般,让极寒的冬夜也能开出最柔美的花,“或许吧,然若是自己情愿,所有的便都是好的。”
白拂定定看着司季夏,看着他的眼睛,似要透过他的瞳眸看到他的内心,“所以公子才一定要见到九皇子。”
不是因为他想要挑战皇权,不过是因为他视若生命的那个人被污秽之人惦想着,他不可忍,也不能忍。
“阁下看得出在下有些急不可耐,不知阁下今夜愿为在下抚一曲,是否是给在下带来了好消息?”提及“九皇子”三个字,司季夏眸中唯见森寒。
“正是。”白拂微微颔首。
“何时?”司季夏冷声问。
“明夜。”
“那明夜便有劳阁下了。”司季夏面色森寒,口吻却是客气。
“不敢当,这是白某应当做的。”白拂垂了眼睑,“夜已深,公子身有不适,还是早些回屋歇着为好。”
“告辞。”司季夏倒真是一句客气话都不再有,只朝白拂微微垂首后,转身便走。
司季夏离开的脚步很快,与到这湖心亭来时的缓慢速度形成天壤之别。
看得出,他有些急着离开,抑或说他急着快些回到屋里去,回到他在乎的人的身边去。
情太深,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白拂笑着微微摇了摇头,这种问题,与他何干。
司季夏回了屋,将身上的斗篷取了下来,重新挂回到床头的架子上。
冬暖故还在睡,没有醒过的迹象,她只是翻了个身,面朝里睡着。
司季夏没有拖鞋上床,只是坐在床沿上,静静看着冬暖故的侧脸,看了许久许久,他才站起身又离开了床榻,走到置放在床尾处的柜子前,拨开柜门上的铜扣,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黑长的包袱。
司季夏将裹在外边的黑布解开,露出了里边的厚沉木盒。
那是装着他的机甲右臂与他的长剑的木盒。
开了盒盖,司季夏取出了盒内的长剑,才将木盒阖上,重新裹好外边的黑布,随之将其收回了柜中,没有走回床榻前再看冬暖故一眼,而是又出了屋去。
明夜见了九皇子之后,他与阿暖要离开云城的路只怕会变得难走,他必须保证他手中的剑足够锋利,才能让阿暖一直对他笑。
不是他非要他们离开的路变得难走,而是他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他无法容忍任何人玷污他的阿暖,哪怕只是言语上,哪怕只是在心中想着,他也无法忍。
阿暖,只是他一个人的。
冬暖故没有醒,她这一觉,睡得很踏实很安稳。
待她睁眼时,窗外有朦胧灰白的光线,暗夜正褪去,黎明正拢上。
冬暖故醒了,司季夏却没有醒。
冬暖故侧身抬眸看他,见着他的下眼睑上还是积着颇为浓重的青灰,好像不管他睡多久,都不能抹掉他眼睑上的这些浓重的青灰似的。
他似乎,总是很累很累。
因为她,而变得很累。
冬暖故忽然间很是嫌恶自己,嫌恶真真是手无缚鸡之力总是要他保护的自己。
如今的她,弱小得可真就像个废人一样,若是没有平安时刻守在她身旁,怕是任何人想要拿捏她的性命都是易如反掌。
这个静寂的晨间,冬暖故觉得很烦躁,烦躁得她只想窝进司季夏的怀抱里寻求到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