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季夏的面色更白了,他亦是定定地看着一脸严肃正经的冰刃,嚅了嚅唇,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他艰涩地问道:“那为何你们一开始没有收留她?”
“你瞧见我们没有收留了?”冰刃冷声反问,接着道,“不过是她不想给我和我媳妇儿再添麻烦而已,所以她就偷偷走了,我们到处都找不着她,谁知是被你这个山野药农救着了,而你为了救她又摔得个不省人事,然后她就理所当然地留下来照顾你了。”
冰刃面上严肃正经,其实心里正把自己夸赞了一遍,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说假话也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而且这五百两一副相信了的样子,老子简直就是高手中的高手!
冰刃就差没拍大腿表扬自己了,可他现在还不能拍,他还要把该演的戏演完了再拍,以免戏演到半露馅了就不好了。
“兄台……觉得我把姑娘照顾得不好吗?”司季夏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的左手已经紧紧捏握成拳。
“你觉得你把她照顾得好吗?若是照顾得好,前十来天你为何还让她下山去?若是照顾得好,你为何今日还下山去?你若是照顾得好,为何不像我们一样将稳婆先请回家来住?”
冰刃的反问像是连珠一样打在司季夏心上,打得他一时间竟是哑口无言,而无言就是沉默,沉默就是等于认同,只听冰刃冷声质问道:“倘若今日我和我媳妇儿没有带着稳婆前来,你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我……”司季夏想要说话,想要为自己解释什么,可他张了口,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无话可说,因为他觉得冰刃说得很对。
若是他们今日没有带着稳婆前来,他该怎么办?姑娘该怎么办?
如今的司季夏本是与冬暖故没有任何关系的,他根本就没有义务去照顾冬暖故,她是死是活更是可以不干他的事情,冰刃根本就没有资格这样质问他的,可现下冰刃这般质问他,他非但不觉有何不妥,反是觉得惭愧至极,自责至极。
不为别的,因为他愿意照顾姑娘,他觉得和姑娘在一起过日子他觉得很开心,有人和他一起吃饭,有人和他一起说话,还有人会等着他回家,他喜欢这样的日子。
他……很喜欢这样的日子。
可是,姑娘却是快要离开了。
因为他确实照顾不好姑娘,住在山上也确实远比不上住在水月县里强。
冰刃瞧着司季夏那黯然得简直不能再黯然的神色,他觉得就算是个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他不舍得他媳妇儿走,只不过他不知道那是他媳妇儿而已。
不过这小子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居然还记得对他那宝贝媳妇儿好,这该说他是忘了他的宝贝媳妇儿,还是没忘?
他可从没见过哪个男人疼媳妇疼成五百两这样的,简直是把媳妇儿捧在手心里疼都还嫌不够。
或许正是因为这么在乎这么重要的人,是以就算他现下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是下意识地要对媳妇儿好。
看五百两这黯然伤神的模样,根本就是喜欢上那大肚子的“姑娘”了,只是不敢承认或是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而已,所以还就姑娘姑娘的叫,连他这个江湖草莽听着都觉得刺耳,他媳妇儿听着他这一声又一声“姑娘”的,不知心里是个什么伤心滋味。
这个完蛋玩意儿五百两,不激激他的话,怕是再等个两三年的,他还是叫“姑娘”。
“喂,你钟情她。”冰刃这前一句是肯定的语气,后一句才佯装问道,“你不舍得她离开,是吧?”
可不管是肯定的话,还是疑问的话,都足以吓煞司季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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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冬暖故满面煞白,汗水早已湿了她的头发,黏散在她的额上脖子上,下唇都被她自己咬出了血来,一手紧紧抓着枕头,一手紧紧抓着乔小余的手。
稳婆也是满头大汗,神色很紧张,对冬暖故道:“小娘子再使点劲儿!再使点劲儿!”
“啊——!”又是一阵剧烈到极致的疼痛,冬暖故弓起身,又是痛呼了一声,将乔小余的手抓得更紧了。
“夫人夫人!”冬暖故的指甲钉在乔小余的手背上,几乎都要将她的手背钉出了血来,可乔小余像不知疼似的,只是紧张关心着冬暖故,连她自己的手心都冒出了细汗来,见着冬暖故这么疼痛难忍,乔小余终是不忍心,道,“要不要把公子叫进来陪夫人?公子要是在旁边的话,夫人可能就不会觉得这么疼,夫人,我把公子叫进来好不好?”
“不,小余妹妹!”冬暖故将乔小余的手抓得紧紧死死的,“别叫他,我不疼,我能忍,别忘了,他现在不是我的丈夫,于情于理……他都不该进来的。”
“可是,夫人——”乔小余很难过,为冬暖故难过,明明心爱的人就在外边,却在自己最痛苦难忍的时候不能让他到自己身边来,就怕他会想起什么似的,宁愿独自忍受苦痛。
冬暖故在这时候笑了笑,笑得很虚弱,却笑得很温柔,“小余妹妹,平安,平安有帮孩子们缝了小衣裳和小包被的,就在……柜子里的,小余妹妹帮我拿,待会儿……替我给孩子裹上。”
“好的,好的,夫人放心,我这就去拿。”乔小余这会儿不知是该替冬暖故伤心还是该替她高兴了,伤心是因为司季夏忘了她,高兴是因为他就算忘了她,却依然待她这般好。
“小娘子,用力啊用力!”稳婆又在叫了,冬暖故松了乔小余的手,双手一齐紧紧抓着枕头,再次努力地弓起身,使力,将下唇又咬出了血,而后又重重跌回到床榻上。
就在这时,稳婆一直紧张皱巴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喜色,只听她惊喜道:“看到头了看到孩子的头了!小娘子,再加把劲儿!”
稳婆这一声惊喜的声音很大,院子里的冰刃听得很清楚,司季夏也听得很清楚,惊得他连忙扑到窗户前站着,紧张巴巴地听着屋内的动静。
乔小余在这时候捧着铜盆出来换水,司季夏一见着她,连忙紧张地问:“姑娘,阿暖姑娘可还好?”
“很好很好,女人生孩子都这样的,公子你别挡我的路啊,我还要急着换水!”对于明明很想到屋里去陪在冬暖故身旁却又不敢去的司季夏,乔小余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滋味,拧巴的,苦涩的,同情的。
乔小余实在想不明白,公子为何什么都忘了,为何把夫人也忘了,可他忘是忘了,却还是像原来一样待夫人好,这究竟是忘了,还是没有忘?
司季夏一听到乔小余这么说,连忙把路让开,下一瞬又抢过了乔小余手里的铜盆,急急道:“我去换水,我去,姑娘到屋里照顾阿暖姑娘就好,拜托了!”
司季夏说完,急忙忙走了,比任何人都急。
新打的热水送进了屋,司季夏又开始在院子里踱步,冰刃嫌他烦,索性转了身不看他了,而是翘着腿吹着口哨。
司季夏本就着急,听着冰刃这口哨声,他觉得烦躁,很烦躁,他终于忍不住,对冰刃道:“兄台,可否别吹了?”
“嘴长在我脸上,我爱吹,你能怎么着?”冰刃哼了一声,将下巴抬得高高的,简直就是一脸“不服气?有本事你咬我?”的无赖模样。
“……”司季夏眼角突突跳,“在下房里有针线,暂且替兄台先将嘴缝上如何?”
“山野药农!你想打架是不是!?”冰刃从凳子上蹦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