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六顺先睡了,宁葭便守在桃叶床前,不时以温水替桃叶抆拭。
夜深时,还闻得院中孔怀虚奏琴之声。
其声清和、安详。
宁葭亦走至院中。
“她好些了吗?”孔怀虚亦不回头,指下琴声却停了。
“好些了,不过还挺热的。”宁葭道,“孔先生怎么还不睡?”
“并不困倦。”孔怀虚道。
宁葭走至孔怀虚身旁,迟疑一回,终于缓缓开口道:“孔先生,令尊是、因为什么被贬谪的?”
“勾结朝官、结党营私。”孔怀虚道。
“他原是、很大的官吗?”宁葭道。
“是,很大的官。”孔怀虚道。
“那你、为什么不去官府告发我?”宁葭顿道。
“我为什么要告发你?”孔怀虚道。
“父皇贬了你爹的官职、害你们流落他乡,你、不恨我们吗?”宁葭道。
“父亲咎由自取,有何可恨?”孔怀虚道,“何况,贬了我父亲官职的并不是你的父皇。”
“不是、父皇?”宁葭奇道。
“是你的祖父,朗干帝。”孔怀虚笑道,“我们也并没有流落他乡。”
宁葭疑惑地望着他。
“这里就是我们孔家的故乡。”孔怀虚向她笑道,“我的曾祖父是青云村人氏。”
“所以你们才留在这里的吗?”宁葭道。
“也许是吧。”孔怀虚笑了笑,抱着琴起身道,“我该去睡了,小棠姑娘也早些歇着吧。”
说罢自往屋中走去。
“孔先生。”宁葭在后唤道。
“还有事?”孔怀虚回身望向她道。
“谢谢你。”宁葭道。
孔怀虚默然望了她一回,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起来,转瞬之间又被一层淡然覆去,道:“不谢。”
说罢转身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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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桃叶身体恢复了些。
天清气朗,暖阳普照,难得这几日年下不必去上工,便带了六顺、宁葭一同到郊外玩耍。
也邀了孔怀虚与陈忠同行。
几人在向阳的山间小路上一边走,一边聊些家常闲话。
来至山间一处,一畦冬麦长势颇为喜人。
六顺见了却哼道:“真想把它全拔了!”
“怎么了?”宁葭奇道。
“这是那个冯阿牛家租种的地,我恨死他了!”六顺愤愤地道。
“那个冯阿牛、他会判很重的罪吧?”宁葭道。
“当然得判很重很重的罪,这个人真是个大坏蛋!”六顺道。
“六顺,别瞎说。”桃叶道,向六顺摇了摇头。
“桃叶,你不恨他吗?”孔怀虚向桃叶问道。
“冯大叔他也是一时糊涂,说到底,是那个扈老爷的错,每年一到年底催租就能把人往死里逼,今年把他们家的牛也牵走了,他们家还有三个孩子呢。”桃叶叹道。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还能说出这么明白的话来。”孔怀虚笑道。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桃叶道,“从前我们家里也租扈老爷家的地,每到年底,也是这样,要恨就该恨扈老爷。”
“其实,这也并不该怪扈老爷。”孔怀虚道。
“不该怪扈老爷,那该怪谁?”桃叶道。
“你说呢?”孔怀虚转向宁葭问道。
“我?”陡然被他这么一问,宁葭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生于此土、长于此地,而此间的草木山林、土地河流皆属他人所有,自己不过是个租客,这样的事,难道不可笑吗?”孔怀虚道。
“孔先生,你说的这话,我怎么听不懂?”桃叶抓了抓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