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老爷在下面点头,唏嘘道:“是,那裴大人如今已是没了!”
王氏也不禁吁了口气,叹道:“真是世事无常。”
三夫人敛着下巴:“可不是么,听说这还不算,陈吉还在裴老爷临死前命人用锥子扎他的舌头!直到将舌头刺烂,又命人将他的舌头割下来,日日放在府中给他的门客们展览呢!”
她自己说完也不由打了个冷战,旁边的几个姑娘更是一脸不忍的拢紧了衣裳。
王氏道:“哎,倒可怜了裴家那孩子。”
“可不”,三夫人“啧”了一声跟王氏续道:“几个月前来,咱们瞧着多好的一个哥儿!又是才考了功名的,这一下……怕是都废了,且听说三年的孝期就只让守两年呢!您说,这不是存心折辱人么。”
王氏叫奶娘将孩子抱了回去,沉吟道:“这若是之前没沾亲也就罢了,如今人家既来认过门,虽说这亲都出了多少服了,但少不了也要过问一声。”继而对二老爷和三老爷道:“明儿去问问你们父亲,看是让谁跟着许家的人去一趟,事已至此,请裴夫人节哀吧。”
二老爷和三老爷忙起身应了,郑泽昭便他们后面起身道:“祖母,孙儿想跟去看看裴家公子。”
王氏横他一眼,自然不愿叫他搀和,令道:“等明日问过你祖父再说。”
郑泽昭只得先坐下,三夫人看了看便对着二夫人道:“上一回裴家母子来,我瞧着二嫂和裴夫人甚是投缘,还想着咱们明薇也是大姑娘了,裴家公子又一表的人才,没准儿能成就一段好姻缘呢。”
林氏这时候对裴家正是避及,闻言忙道:“哪能!明薇还小,我压根儿就没想过这事。那不是因着裴夫人称母亲一声‘表姑母’,远来是客,咱们总不能怠慢了,是以显得亲热些。”
三夫人拉长着音“哦”了一声。
明玥听得心里头不落忍,她虽对裴云铮这个“表哥”并不感亲切,但乍闻此事,还是心生同情,不由看了看对面的郑明薇。
郑明薇小脸略苍白,但精神却好,脸上除了些微的同情之外却并没有其他的伤心或难过的神色,明玥想难道郑明薇自己也并不喜这门没达成的亲事?
满屋子人嗟叹了一阵,也便散了,毕竟不是甚正经亲戚,叫二老爷去了一趟洛阳也便罢了,除了郑泽昭沉默了几日,明玥做了一夜噩梦外,并没对郑家激起什么浪花。
很快到了年底。
郑佑诚也从雍州回来了,府里上上下下的忙着过年,只不见四郎郑泽瑞的影儿,直到年三十也到底是没回来。
王氏又气又担心,发了好几日的脾气,因又想着过完年郑明珠也要出嫁,三个孩子往后一起围在她身边笑闹的日子怕再难有了,不禁又觉心伤,她心气不顺,各房的自然也都不敢太闹腾,因而这个新年过得有些闷。
大老爷郑佑诚知道王氏舍不得郑明珠,且是一不舍起来便要在他跟前念叨小王氏从前如何如何,末了再将他训斥上几句,有了两回,他便不太敢在松菊堂呆了,躲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这日正一边咂茶一边躲清静,小厮倒进来报:“老爷,大小姐正等在门口要见您。”
☆、第60章
郑明珠拢着一身银灰大氅,一进书房便跪在了地上。
大老爷郑佑诚坐在书案后叹了口气:“明珠,起来说话。”
郑明珠膝下并没有垫蒲团,依旧挺直腰肢的跪在寒凉的石地上,言辞中带了些平日里少有的恳切:“爹爹,女儿不日便要出门子了,往后能在爹爹跟前尽孝的日子也少,今儿女儿有几句心里头的话,万望爹爹听上一听。”
郑佑诚瞧着她肖似小王氏的侧脸,心里也感慨,一个恍惚这女儿就长大了,他不由也温和了眉眼:“你说吧,为父听着呐。”
郑明珠先给郑佑礼磕了个头,道:“明珠先行谢过爹爹这些年的养育之恩。娘亲早逝,爹爹多有辛苦。”
郑佑诚心里微微一酸,道:“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们姐弟在心里还是有些怨怼为父,当年你祖母叫我续娶你母亲的庶妹为继室,我却一意孤行娶了邓氏进门,瑞哥儿那会子还太小不记事,你和昭哥儿却是有些懂了,还曾听了你祖母的话来父亲跟前儿哭过。”
郑明珠微微扭头:“爹爹都还记得……”
郑佑诚笑了一下:“自然记得,你当时哭的都抽气了。”
“可还是没能阻得了爹爹……”,郑明珠声音淡了下来,继而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有些艰涩的道:“女儿知晓等下这话会冒犯了爹爹,可是今日不问清楚女儿于心不安。”
郑佑诚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便听郑明珠问道:“女儿想知道,爹爹是否在我娘还未病故之前便与邓……便与如今的母亲相识?”
郑佑诚皱了下眉:“你问这作甚?”
郑明珠微抬着头,略显倔强的瞅着他:“求父亲解惑。”
郑佑诚审度的看了她两眼,稍一沉吟答道:“见过,但算不上相识。”
郑明珠攥紧了衣袖:“那我娘亲的死……?”
“混账!”反应过来郑明珠的意思后,郑佑诚猛地厉喝了一声,他叉着腰在地上大步踱了几个来回,愤怒而又心伤的指着郑明珠:“你!你真是……!我问你,是不是你与昭哥儿都是这般揣度为父的?怪道这些年来你们与继母不亲近也就罢了,与为父也是不甚亲厚,却原来……哎!”
郑明珠泪花滚了满脸,,哽咽道:
“幼时不曾这么想,也不敢这么想。那时只觉父亲是不要我们几个了,才叫我们跟在祖母身边,祖母疼着我们护着我们,从来东西都不敢叫直接进嘴!倘使磕了碰了更是一院子的奴婢要遭殃,可这些,父亲何曾关怀过?
——更何况我娘病故仅一年父亲便迎了如今的母亲进门,爹爹,你晓得当日五岁多的我们是有多惶恐么?祖母日日告诫,下人们嚼舌根的风言风语,说继母非出身世家,却姿容绝艳,燕州城里比得上的也没几个,更不要嫁过来是又是财富满车……爹爹,我与昭哥儿不往偏了想也难啊!”
郑佑诚闭了闭眼,一时竟也哽住了。
他有些典型北方父亲的性格,孩子小时候尚是抱一抱疼一疼,越大了便越严厉,男孩儿尚好一些,女儿反不知该如何疼了,又因着有许多事是不方便问的,总是不如有娘亲在身边的好。
他当时也是怕明珠太小,在邓氏这受了委屈不敢说,这才同意她养在松菊堂。想着跟祖母总是亲近,有什么话也好说,他后见吃穿用度上王氏一应都是最好的,又亲自教明珠读书识字,他放了不少心倒也确实少过问,哪知明珠敏感至厮?
郑佑诚心头大震,不禁生出些后悔,颔首道:“是为父的疏忽了,可怜了你们姐弟三个。只是你母亲的确是生瑞哥儿时落了病根儿,爹爹也很是痛心,换了几个大夫,终是不治;至于娶了邓氏,爹爹……自有自己的道理,此事,我也只能如此说。”
他顿了一顿,带着点愧疚问:“你若不信,为父也没有办法,你自可找了当日的大夫来问。但为父在这里可清清楚楚告诉一句,你母亲的病故没有任何问题,明珠,你可信爹爹?”
郑明珠拭了下泪,垂着眼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抬头道:
“女儿心里虽则曾有存疑,但这些年来也不是没长眼睛,我素日里与母亲和七妹妹在爹爹瞧着是不亲厚,实则是我自己晓得自己个的性子孤冷,素不怎么与人合群,总怕母亲与七妹妹嫌了我。
经了这么些年,我瞧着母亲与妹妹都是大度的,心里头自然也有了谱。只是明珠敬重父亲,愈敬重愈不能有一丝影儿,必得父亲亲口答了才算,如今父亲既说,明珠自然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