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值梅雨季,外头的天不是正在下雨就是准备下雨,太阳极少露脸。顾云容头先因着杭州府城戒严,近一月都没出过门,思及回头定亲了说不得出门更加不易,于是她趁着徐氏带着丫鬟忍冬出去采买胭脂水粉的机会,央徐氏将她一并带上。
顾家住的巷子附近就有一溜铺子,因此一行人俱是步行。
由于外头到处都是积水,不能太讲究,顾云容便穿了一双旧的高底绣花靴出来踏水。她一头与徐氏笑着说话,一头步子轻快地慢慢挑拣物件。
然而出了胭脂铺子不多远,她就忽地停了步。
徐氏诧异问她怎么了,她僵了须臾,哭丧着脸道:“我的……鞋子似乎坏了。”
她这双鞋子穿了两三年,旧得都已有些褪色,但因鞋底是木制的,结实耐穿,江南又雨水多,她便习惯踏着这双鞋出来踩水,谁想到今日这靴子的鞋底竟脱了小半边……
她左边那只靴子的后半边已经脱开了,她只要一抬脚走路,后半边鞋底就会一掉一掉的……
她的裙幅又不够长,根本无法遮挡住。
徐氏明了了状况之后,忖量一回,交代忍冬回家去,让小厮将骡子套上,驾车来接,她们就在原地等着。
忍冬答应一声,领命去了。
忍冬前脚才走,天上便又飘起了雨。徐氏手里只有一把伞,其余两把让忍冬顺手带走了,谁知道竟这么巧。
雨势越来越大,一把伞遮不住两个人,徐氏无奈之下只好搀着女儿到商铺屋檐下避雨。
握雾无意间瞥见这一幕,小声对一旁的拏云道:“你看那是不是顾姑娘?”隔着雨幕看不真切,他也不能确定。
拏云仔细瞧了片刻,扬声道:“还真是顾姑娘,一旁那位看着像是顾家夫人。”
握雾捂了捂耳朵,正想说你喊那么大声作甚,就见自家殿下目光转了过来。
夏日的阵雨暴成瓢泼之势也只是转瞬之间的事。雨借风势,伞有同于无,顾云容的衣裙霎时淋湿,母女两个预备入店避雨,但门口的伙计好像不答应。
桓澈盯着看了少顷,忽道:“先前那件事若论起功来,那顾家幺女也有一份,眼下倒可给她行个方便,算是酬答。”
拏云深以为然:“公子英明!”心里却道,想请人过来还非要拐个弯。
顾云容竭力撑伞遮挡风雨,正自瑟瑟,一抬头就见撑伞而来的握雾来邀她们去斜对面的茶馆避雨。
顾云容循着他所指看去,虽则雨大看不真切,但她勉强认出了这是她家附近一家大茶肆,出了名的高雅去处。
这地方是不会让她们这样一身狼狈的客人入内的,何况顾云容并不想跟桓澈打照面。
握雾仿似根本未听到顾云容母女的推辞,不知打哪里叫来了两个女子帮忙,一路连搀带架将她们拉到了茶肆门口。
顾云容因着鞋子的缘故,有苦说不出。正好有伙计上来阻拦,说是她们鞋上沾着泥水,衣缘也往下淌水,入内会弄脏地面。
她刚要顺势告辞,左右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谁知握雾一把挥开那伙计,看也不看,便将一个茄袋甩手扔给了一旁管事模样的堂官,带着顾云容等人呼啸而去。
那堂官直至几个人影消失才回神。打开茄袋一看,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整整十两的二七宝银,成色比细丝纹银都要高!不仅如此,连那装着银子的茄袋也是上好的南京紵缎制成的,上头那花样的绣法他见都没见过。
观者皆抽气不已。
顾云容问过才知,那两个将她们搀来的女子是桓澈命握雾临时寻来的,俱是茶肆里专司唱曲儿的。两女与几个伙计一道忙活着,给她们母女两个搬来了熏炉,烘干了衣裳,这便出去复命去了。
等雅间里的闲杂人等退出去后,徐氏便开始审问顾云容是谁帮她们解围。
顾云容对于桓澈的举动也颇为费解,但不论如何,在桓澈首肯之前她不能擅自暴露他的身份,所以她只是说兴许是家中哪门远房亲戚,只是人家记得她们,她们不记得人家。
等两人收拾得差不多了,便被引去拜见桓澈。
顾云容头先以为就要那么湿着去见桓澈,她穿得单薄,雨水洇湿了胸前那一块衣料,她方才几乎一直抱着胸。要就那样站在桓澈跟前,以他那个目力,怕是连她内里穿了什么颜色的抹胸都一目了然……还好把衣裳烘干了。
但她不好管人借鞋子,便只好硬着头皮穿着那双坏掉的绣花靴入内。
桓澈听见外头的动静,竟然感到心底有不可抑制的雀跃涌动。
虽然算起来没几日,但他感到仿佛已经阔别许久了。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抬头望去。
入目就瞧见一月未见的少女深深埋首,一步一蹭地挪到距他三尺开外的地方,然后就长在那里一样,死活不肯再往前挪,看也不看他,在徐氏叙礼后,僵硬地屈身行礼道了万福。
桓澈明显感受到了她言行之中的疏离。
他甚至觉得她在有意躲着他。
他可是清楚记得,顾同甫还没被放出来那会儿,她胆子大得很,屡屡偷觑他不说,还跑来探病,连他斗纸鸢输了,她都会跑上来温声软语地安抚他。
这才过去几日,她对他的态度就大不同了。
他瞬间觉得满腔热情被浇了一盆冷水。
一种十分微妙的失落受挫感。
桓澈在她莹白细嫩的脖颈上盯了一下,骤然按下茶盏。
那“咚”的一声在静谧的室内有些扎耳。拏云与握雾互看一眼,殿下这是生气了?
桓澈起身客气还礼,命人给徐氏母女看座。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揖礼,由他做来,便如流水行云,遍身风流。偏他容色端雅,举动贵介,不过一个基本礼节,徐氏竟觉自己生受不起,
她端量桓澈一回,又环视周遭,越发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