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王妃跟沈碧梧是一路人,从前又交好,能安什么好心才怪。
荣王妃见她再三不肯,倒未作勉强,只笑道:“这新过门的弟妹竟是面皮这般薄。我就是瞧着弟妹生得仙女儿似的,喜欢得紧,又想着往后小叔也要往江南就藩,倒也是巧。”
顾云容心中灵犀一透。
荣王妃前世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亦且,从这一世来看,沈碧梧是早早就知道了自家的陈年烂账的。
那前世亦应如此。沈碧梧在顾家众人尚不明真相时必定及早筹谋,而荣王与太子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荣王妃又跟沈碧梧私交甚好……
顾云容脑中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她辞别众人出殿,才走至配殿阶下,就见劭哥儿一溜烟跑来。
男娃个头与她相错得多,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仰头伸手,嚷着要她头上的西洋珠。
顾云容发髻上插戴着一支双珠梅花金钗,那珠子不是寻常海珠,而是舶来的西洋货,宫中这几年开始时兴佩戴西洋珠,这孩子倒是识货。
顾云容自然不可能应下,只哄他自去耍。
劭哥儿却是不依。起先是拦住不让她走,紧跟着竟是遽然跃起,一把抽掉了她那支钗。
顾云容一惊。因他抽拉过疾,发髻微乱。
若是平日倒也不太打紧,偏今日是万寿圣节,她这般形容成何体统。
何况她最是厌恶熊孩子,她孩子将来要是敢皮,她一天打他三顿。
劭哥儿朝她扮个鬼脸,扯她钗上的珠子,奈何那钗质量过硬又兼他气力不逮,未遂,一把掼到顾云容脚边,恼道:“破玩意儿,还你!”
顾云容彻底怒了。
她挡住劭哥儿的去路,冷笑森森:“敢怕是没人教过你规矩,你这副德性,可千万别往前头去,让四方使节瞧见你这等皇孙,实是丢人现眼!”
劭哥儿素日皆是被众星拱月一般捧着,何曾受过这等话,当下跳脚:“你算哪片地里的葱,竟来教训我!皇祖父都舍不得排揎我,我要带你去见皇祖父!”言罢,竟当真指使身边宫人去扭住顾云容。
宫人为难,劝哄小皇孙,但并无效用。
两厢正相持不下,吕氏赶来,看儿子竟是嚎啕大哭,看了顾云容一眼,先去哄儿子。
这年头养孩子不易,诸王之中实则也不是完全没有旁的子嗣降生,只是俱没能养住。莫说王府子嗣,就连宫中皇子,早殇也是常事。
因而吕氏将这个孩子看得眼珠子一样金贵,真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好容易将儿子哄得不掉金疙瘩了,吕氏舒口气,却见儿子指定顾云容,吵着闹着要将顾云容押到御前理论。
吕氏问明状况,又看顾云容不过一十几岁的小姑娘,抚慰罢儿子,转向顾云容:“王妃大人有大量,又是个大人家,何必跟个孩子斗气?”
顾云容哂笑,吕氏不教训她儿子,倒来教训她?
她略挑眉:“吕次妃这话说得倒好似是我有错在先。娇子如杀子,吕次妃莫非不懂?”
吕氏这些年也得意惯了,连荣王妃也不放在眼里,又长顾云容十来岁,眼下觉着落了面子,气得瞪眼涨面,当下跟顾云容争论起来。
顾云容想寻处整发,没工夫在此耗着,但吕氏竟是绊住她不让走。
拉扯之间,吕氏一搡,顾云容忽而跌倒。
吕氏气道:“王妃莫装,我才使了多大力道……”
“不如你来给孤装一个瞧瞧?”
一道冷沉男声蓦地入耳,吕氏一僵回头。
桓澈大步上前,小心翼翼将顾云容搀起,护在怀里,问了缘故,阴寒目光转至劭哥儿身上,迫他道歉。
劭哥儿昂着头匿到吕氏身后,不予理会。
桓澈命拏云上前,硬生生挥开吕氏等人,提起劭哥儿。
正此时,荣王赶至,觉着桓澈小题大做,兄弟两个争执不下,齐齐前去寻贞元帝。
贞元帝正跟群臣使节宴饮,听郑宝来说了此事,大为光火,起身离席,将众人都召到了文昭阁。
贞元帝又让众人各说了一番起由,发觉口风不一,瞥了桓澈一眼,居然也未深究,径命劭哥儿向顾云容施礼赔罪。
劭哥儿难以置信,慌忙看向父王。
荣王见儿子委屈得厉害,遽然跪伏:“父皇明鉴,哥儿自来敬爱父皇,不过一时淘气,适才也已道歉,就莫再……”
桓澈即刻打断:“二哥哪只耳朵听见劭哥儿致歉了?二哥到时,他分明还横得很。”
荣王痛心道:“七弟竟为着一桩小事与自己的亲侄儿这般为难,为兄也是万没料到……亏得有人在我跟前提那件事,我还为七弟辩白,七弟眼下作为,却着实……”
贞元帝攒眉:“跟你提何事?”
荣王似乎惊觉走口,嗫嚅半日,虚笑着道无事,末了禁不住贞元帝怒喝,歉然看了眼桓澈,俯首道:“儿子听闻,七弟……实则早在初次赴浙时便与佛郎机人暗结阴私,此番入京的佛郎机使团,也是得了七弟的授意北上……”
贞元帝面色霎时沉下。
桓澈眉目无波。
他看了近旁跪着的顾云容一眼,请求父亲让她先行平身。
贞元帝暗嗤,心道果然满心想着自家媳妇,道了句“准了”。
顾云容谢恩起身,未站直身,却是一阵晕眩,站立不稳,在桓澈肩上搭扶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