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主子朝内侍示威似地昂了昂头,甩着尾巴去殿中各人跟前晃悠。
顾云容暗叹,果然无论到哪里都是要后台的。
她听说猫儿房的猫在宫中向来是横着走的,从前宫里有些年幼的不得宠的皇子皇女,被猫儿房的猫叫吓得惊风薨夭,也无人敢捅出来。
这大抵也跟猫儿房的内侍多是御前得脸之人有关。
凡是皇帝所好,即便是一只猫,也比人金贵。
这便是皇权。
怪道从古徂今,为皇位疯狂者前赴后继,如过江之鲫。
猫主子晃悠了一圈,最后在桓澈跟前停下,竟然在他脚边卧了下来。
顾云容瞄了眼地上那团雪白的大绒球,小声附耳道:“它好像看上你了,仔细它跟陛下说,让你当它的御用饲喂官,兼每日负责给它铲屎。”
桓澈轻哼一声,别过脸不看她:“说不得它是被我的眉毛吸引过来的。”
说起这一茬,他就有些郁闷。
顾云容那日给他修眉前笑得意味深长,他就觉着有些不对头,但转念想想,她总是不会真把他的眉毛剃光,这便交给她折腾。
他愿意让她给他修眉,其实是有两条缘由,一是她修得确实好看,另一条则是他十分享受个中过程。
她柔嫩指腹轻压他眼睑,哄孩子一样轻声提醒他不要睁眼。两人相去咫尺,呼吸缠绕,他的鼻端盈满她的气息,睁开一道眼缝,还能望见衣襟下若隐若现的颤巍巍两捧软肉……
他正心旌摇荡,小动作被她发现,不知他是否惹恼了她,等她起身,他对镜一照,发现自己原本英气的眉形变了,变得……格外秀气。
如果再淡一些、再细一点,就是标准的远山眉了。
他一个大男人顶着一对疑似远山眉的眉毛出门……他猛地捂住自己的眉毛。
他痛心疾首摸着自己秀气的眉毛时,顾云容又拿着一把小镊子上来:“你的眉毛还是太浓了,再拔掉一些才好看。等会儿我再给你修细一点,就齐活了。”
他觉得他的眉毛若是真的变得又细又淡,那是完完全全没法出门了,于是他捂着眉毛落荒而逃。
顾云容以前给他修眉,因觉得他原本的眉形就很好看,故而从不改变他的眉形。因此他此番眉形改换,哪个瞧见他都要多看两眼。
他至今也忘不了他爹那日对着他的眉毛看了许久,等他实在受不住问了句这眉毛是否当真怪异,他爹摇摇头,道:“秀秀气气的……也好看,只是一时间瞧着有些不惯而已。”末了又道,“你要是个女孩儿,怕是天下男人拼着不要前程也要挤破头争你。”
国朝流演至今,驸马已变成多从小吏平民里择选,由于当了驸马仕途就算是断了,所以莫说是仕宦子弟,纵然是民庶之家的士子,也多是不肯的。
他爹瞧见他脸色不好看,约莫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补充说只是夸他五官生得精致,并非说他长得女气。
桓澈正琢磨着自己的眉毛不知何时才能长回原样,就听内侍通传说施阁老到了。
施骥听罢来龙去脉,转头怒斥孙女不省事,又责问她为何殿下们过来时,她不出声提醒里面有人。
施敏哭道:“我以为外面的内侍会知会殿下……我当时没料到殿下会往这边来,吓傻了,不知所措,我……”
施骥的斥责虽低,但顾云容能听出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愠怒,倒好似是当真恼了。
顾云容直觉此事是施敏与五公主策划的,不然内侍在外面守的好好的,为何会中途离开。只是后面入殿的却不是桓澈。
她也摸不清此事施骥事先究竟是否知情,但是毫无疑问,施骥完全不想让孙女嫁给梁王。
施骥斥罢孙女后,朝着贞元帝直挺挺跪下:“那业障行事莽撞,又没见过什么世面,一时遇急不知如何处置,万望陛下赎罪。老臣一定好生管教自家那业障,此事本也不过微不足道的一桩小事,陛下不必劳神。只是此番惊动了陛下与太后大驾,老臣这就将那业障带回去严惩!”
顾云容暗赞施骥果不愧为内阁魁首,机敏谋深。寥寥几句话,就将这件事的重点带到了施敏处置不当上面,竟是只字不提梁王撞见那一茬。
这是何等抗拒与梁王结亲。
梁王自然也听出了施骥这话背后的意思,面色逐渐阴沉下来。
按说这等事,主动权应当在他的手上才是,只有他不娶的,哪有对方不嫁的。可施骥这态度,分明就是宁可抹黑孙女,也要与他划清界限。
他抬头见父皇不言语,握了握拳,上前跪下:“父皇,阁老这般说,儿子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此事实则是儿子鲁莽,与施姑娘无关。施姑娘一个闺阁千金,忽遇那般状况,惊慌失措也是有的。儿子当时虽未瞧清内里光景,但终归是撞见了……儿子愿给予补偿。”
施骥听见这话,面色一变。
桓澈在一旁看着,嘴角微勾。
弄巧成拙,大约说的就是眼下的施骥。
梁王为难道:“只是这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寻常的金银细软不知能否抵偿。”
猫主子趴在桓澈脚边打了个盹儿,醒来后懒洋洋张大嘴打了个哈欠,扭头却看到一根毛茸茸的黑色软棒倏然落到身侧,面露惊恐,双眼圆瞪,蓦地弹起,“喵”的一声尖叫,慌得一把抱住桓澈的腿。
然而很快,猫主子发现那根可怕的黑色软棒原来是它的尾巴。
顾云容险些笑出声来。
这猫前面一副邪肆狂狷冷傲不羁的模样,没想到原来这么娇气,竟然被自己的尾巴吓到。
施骥还在请求贞元帝不要在意这件事,大事化小便是。
施敏也在一旁附和,又为自己推脱,说若非狮子猫一直缠着她,她也不会想到去更衣。又因着她更衣时狮子猫一直在旁捣乱纠缠,导致梁王闯入时她还没能拾掇妥当,这不过是个巧合。且梁王殿下十分守礼,当时误闯后,即刻就转回了头。
猫主子才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便见方才那个在它面前脱了衣裳就一直坐着等人来的女人往它这里看了一眼。
猫主子眉头一皱,直觉是在说它坏话,忽然转头,几步窜到贞元帝跟前,“喵喵”叫了两声,唤起贞元帝的注意后,手舞足蹈一阵,娴静乖巧坐在地上,片刻,扭头一看,突然一跃而起,两爪捂胸,闭眼大叫。
贞元帝起先以为它不过是来取悦他的,笑了笑不当回事,但看到后来那越发似人的举动,却是慢慢敛容。
在场多是聪明人,也先后猜到了猫主子的意思。
它好似是在说,施敏是先脱了衣裳,坐着等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