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元帝随即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他亲自拟一道旨,大意按着他第三个要求拟定,即朝廷这边会对他真正做到既往不咎,不会对他本人及亲族施以任何迫害,也不会限制他的自由。圣旨拟好之后,盖上玉玺,交给他存着。
宗承思虑之后答应下来,但是要求贞元帝至少盖上三枚印玺。
皇帝之印并非一枚,国朝立国之初,太祖定宝玺十七枚,后又增七枚,合为二十四御宝。
宗承要求贞元帝至少盖上“奉天承运天子宝”、“受命之宝”,“命德之宝”,这三枚印玺。
贞元帝思虑半日,最终应下。
一切似乎都格外顺利,这桩延宕多时的官寇交涉终于达成了共识。
宗承拿到贞元帝亲笔拟定的圣旨后,表示要等朝廷承认远洋海贸合法并开设海贸通商口岸后,再把剩下的货交上。至于设立相关衙署维护海贸的正常秩序,也要作速筹备。
贞元帝一一应下,转回头命桓澈就开海禁之事,拟一份万言策论。
桓澈埋头伏案凝神走笔时,顾云容进来给他送茶点,见他写得专注,坐到他对面,托腮道:“你不是先前总不肯开海禁么?如今写策论竟这样上心。”
“先前诸事繁冗,如今终于清静,也是时候筹谋开海禁之事了。即便宗承不说,我也会跟父皇提这一茬。”
他写罢一段,笔下一顿,抬头道:“开海禁必定阻力重重。我之前去两浙时,仔细调查了两浙官场,大致知晓为何有那么多地方官都不愿开海禁。”
“如今远洋海贸是走私,没有交税一说,但是海禁一开,远洋海贸合法了,他们再行贩货,便要交税,若是仍旧走私逃税,便要承担极大的风险,这才是滨海多数地方官不肯开海禁的因由。不光是地方官,朝中上下利益相关者颇多,就连阁臣的家眷也参与海贸,所以开海禁的最大阻力并非来自于所谓祖宗成法的禁锢,而是来自于众多利益受损官吏的阻挠。他们在父皇面前说得天花乱坠,总道海禁可维护滨海安稳。”
“海禁确可安滨海,但如今已与太祖朝相去二百载,时局早变,沿用海禁只会束手束脚,弊大于利。何况,浙闽粤的海禁早已经形同虚设。”
顾云容偏头:“看你这般开明,我就放心了。对于海禁,我也有些小提议,若是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说上一说。随后等开了海禁,朝廷的国库盈收翻上几番,你给我多发几尺布的月例让我做衣裳就成。”
桓澈失笑:“说得可怜兮兮的,你将来可是中宫之主,想要多少衣裳没有。”
顾云容小声嘀咕道:“女人才不会嫌自己衣裳多呢,从来都是嫌不够穿。尤其一到换季时候,总找不着衣裳穿。”
桓澈与顾云容谈笑间,忽而想到一件事,面上笑意渐敛。
他有时其实并不想登基,他觉着他如今正位东宫,妻儿相伴,君父健在,这般就极好。
他甚至不敢去想父亲宾天时他会如何,他已经早早失去了母亲,他还想多多陪伴老父,让时光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年光荏苒,秋去冬来,早春又至。
解禁新政施行后,朝廷连颁数十道政令,非但于浙闽粤三省设立通商口岸,还将解禁通商区域南北延至两直隶等处,与此同时,又于滨海设诸司,专司海贸之事,维持海贸秩序。
至年中时,宗承见此事基本尘埃落定,在贞元帝的一再催促之下,筹备补上余货之事。
此番仍是在山东北面交接,宗承将货交讫后,便要顺道回倭国一趟,他在国朝前后滞留两年,倭国那边多事积压,亟待他前往亲理。
因此,他收拾好行装,又将孔氏安顿妥当之后,便带上一众随从,与桓澈一道前往山东。
桓澈前脚才走,顾云容就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信上大意说,此番交易有异,为防局面陷于崩溃,他需要她的协助。
顾云容面色沉凝。
她总觉得这字迹有些眼熟,但是一时之间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究竟是在何处见过。
第一百一十九章
顾云容在殿内来回踱步,对着那封信看了半日,脑中思绪纷转。
她既有印象却又记不真切,那可能是偶然见过一回。
顾云容屈指抵额,想了许久都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正欲暂且搁下此事,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她前阵子给阿姐写了封家书,将信交于握雾递送时,他与她说周学理也想往歙县寄信,还将周学理的信拿出来给她瞧了眼,问她能否顺路一道送去。
握雾是为桓澈办事的,偶尔也帮她做些差事,况且都是要寄到周家,为她带信时再捎上一封,自是要问过她的。
她当时看了那信封上的一行字,发现上面点了周学义的表字,揣度着是写给周学义的家书,这便点头应下。
那信封上的字迹,就跟眼下她手里这封的极为相似。
顾云容凝思一回,使人去将握雾唤来。
桓澈只带了拏云去,握雾并未随行。
待握雾至,顾云容便问起了周学理的事。握雾道周学理随拏云去了山东,走之前也无甚异常。
顾云容沉默一下,问道:“那殿下呢?殿下可特特吩咐过你什么?”
她看握雾支吾其词,沉容道:“有甚说甚,殿下回头若问起,我便说是我执意逼问,不关你事。”
握雾道:“殿下临行前,让小人照应着这头,将娘娘护卫妥当。”
“只这些?”
握雾连连点头。
顾云容观握雾神色便知他有未尽之言,只他不肯讲,她一时半刻也问不出。
桓澈抵达山东之际,时已入秋。
在去往船埠之前,他先转去驿站休整。
他正喝菊花茶,宗承到访,问他将交货的日子定在后日可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