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洞明的同僚们:看吧看吧,这不就借着皇上之口,让人手中字证成废纸了吗?定北侯爷洗得一手好白白呀。
程家的情况,皇上再熟悉不过,他也十分敬重爱戴这位舅舅。人家说老实人不吃亏,自有道理。程向腾未必算得上老实,但他宽厚,尤其对自家人,绵软得很。绵软到了皇上有时候,都有点儿看不过去的感觉。这一句一句应他,正是想帮他化解那为难。
程向腾还在那儿坚持,“就算不念兄长的情,论长幼也是程烈长程熙幼,也该是程烈承爵。并且他在西北多年,兵营里长大,见多行军打仗,对西北军伍熟悉。万一将来再有战事,他更堪重用。”
被皇上哼了,问他:“那他立的功呢?”
说着把程烈数落了一顿,说程烈年长程熙近十岁不假,也历经与北辰多方相战,以及边匪边寇横行时候,但他个人所立功勋为何?所展才能为何?
可见不是他没有立功机会,而是他从不曾做好立功的准备,不具备那样的才能。这让朝廷如何信重他?倘若战事起,他来领兵能服众吗?朝廷任人又怎会如此儿戏。
顺便把西北军骂了一顿,说也是怪了,从前西北有战,侯爷领兵时候,治安倒良好。如今和平,西北倒有流蹿乱匪了,朝廷派去三任大臣,都在西北遭乱丧命。
然后西北军给抓到的歹徒,心是小土匪毛贼之流,还个个能耐不大,自杀倒有一手,被抓了英雄一把认下,就寻机自裁去了。这样无能的匪类,西北军却屡剿不清,可见他们也无能。
所以有人引领,西北军可做铁血之师,无人引领,那就一群无能之辈。程烈他行吗?他当得起这领军人物吗?
皇上说着说着就有些来气了。他说的是西北军,但谁都知道他骂的是程家军。若非程家军那些老家伙都快死了,如今起不了什么浪,皇上就对他们分而治之动手了。象程烈这种,跟程家军中的后代有深情厚谊的,承不承爵,都不会再让他往西北去,跟那帮人搅和在一起。
程向腾知道皇上在气啥,一时默了默。然后终是道:“程烈以前年幼,又没了父亲,难免亲人庇护得严格。如今既然圣上遣他去亳州,远离了家人帮顾,他自可独挡一面,或许不日能有建树也未可知,恳请圣上再给程烈一次机会。纵使程烈不行,兄长还有两个儿子,尤其二子程煦,才智远高程熙许多,亦可供朝廷考查差遣。”
皇上如今已是面色不悦,话都不愿多说了,只说机会靠抓不靠给。如今程熙胆色出众,未来可期,何须多费心考查旁人?
反正就他了,让程向侯莫再推拒,“朝廷任人,是由得你推来让去的?”
程向腾终于无话说了。
默默觉得热闹看完的同僚们:噢耶!定北侯爷威严!定北侯爷大功告成!
后来,皇上也发了话,让程烈到了毫州好好干,早日干出成绩来,到时论功行赏,朝廷不会亏待有功臣子。
程烈也是他舅舅儿子,关心还是要有的。可惜程烈还不够资格参加朝会,无从应承或反驳。
——亳州驻军无大事,干的一向是呼应京师,支援四境的活儿。京师不乱,四境靖平,不到动用援军的时候,能干出多大成绩来?
或许是因着圣上这句话,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此后程烈在毫州一呆十多年,及至中年,才被允回调入京。那时程烈一家妻小都在亳州,在那儿已经生活惯了也混得开了,倒不舍得离开。再说在京城,同级的官职不值一提,一把年纪还要见人低头,觉得十分没意思,倒自请留守了。
···
且说当下,皇上话说到这份上了,照常来说,程向腾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三推三拒都有了,再多也就过了啊。
下面圣上再正式发个明旨,就真的完全定论了。
但没想到,程向腾竟然替程熙拒不受封。却说程熙救驾,其母姜氏功不可没——隆重推出了武梁。
说对程熙,家里长辈们也是疼爱娇纵甚多,照此以往,程熙也将是安闲子弟,不过尔尔之辈。敢面对恶徒不慌不避,沉着以对,与其母姜氏的教养密不可分。说其生母姜氏,虽不在其身边,却每每见着,便对其耳提面命,谨训严教,还多方寻访严师长伴身边,勤加磨练。
——这倒也不完全是假话,当初武梁跑去胶州前,把自己身边的高手,全留给了程熙。既是照应保护,也教习他武艺。江湖汉子和大府里的武师不同,法子野,也不太顾及大家公子那点儿细皮嫩肉,没少让程熙吃苦。
程向腾说,程熙也一向心疼娘亲,叹她这些年独身在外,飘零无依,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辛酸,挨过多少莫名的白眼与轻贱。他说程熙没有别的心愿,亲娘不安,他心难安。
求皇上将他的些微功劳,转封武梁。
程向腾前面有两位夫人,大唐氏和小唐氏都因他而封。按照礼制,他已经不可能再为第三位夫人请封了。当然这也不绝对,虽然他有信心另想办法,成亲后再为武梁求个恩旨,但毕竟事有万一。而他不想卖那个万一。
并且因他而获封,那份量,和她凭自己的本事,成亲前就得的封赏,大大不同。
成亲前的封赏,就是她自己挣的,无论她走到哪里,有没有他程向腾在侧,她都是堂堂正正的身份,谁也不能不承认。女人们大多靠父靠兄靠相公,能有个靠自己获封的,那怕品阶低上几级,也没人小觑得了。
在家也是,她无娘家支应,但有了封号,就算将来成了亲入了府,家里的老侯夫人,前侯夫人,亲戚长辈等,除了长幼之别外,谁也别想看不起她。她的身份就是她的依仗。
程向腾觉得为武梁请封非常重要,他一定要替她争上一争。
她已经因为出身,过了太曲折的这些年。他希望以后出身再也不能困扰到她,让她时时可以挺直腰杆,做最尊贵姿意的自己。
她值得这样的封赏。
从前她说想赚很多钱,用钱换尊重,换身份,换地位。她不是说说而已,她做到了。如今民间声誉日隆,已经没人敢小看她。
那时他说会帮她,他也会做到。她已经奠定了如此好的基础,他怎么能不推一把。
她不能因夫得封,因子得封也只是个由头。程向腾最想的,还是武梁因自已得封。
很快有人发言助声,为程熙孝心发表大大一篇感言,说百善孝为先,如此纯孝之人,让人感佩莫名,朝廷更该大力褒奖,以倡孝风……
这才是真正程向腾的助威团出动,一时间你也感动我也感动,朝堂上“感动”一片。
再然后,就转入了对武梁的歌功颂德了。这才是正题。
程向腾这方面准备充分,但他不想让旁人来提,直接点了工部的名。
武梁是京城名人,事迹鲜有人不知。但益水桥事件后,盛名仍只在坊间,朝廷并没有只言片语的溢美之辞。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就算是工部,就算是朝廷,也不能白花了人家银子,然后自己缩着头连声谢都不道,连声颂都不称。这不公平。
实际上工部也颇有些冤枉。当初是裕亲王出的头,只说是他江湖行走结交的富商,出身贫寒为富不忘根本,愿捐出银子来修这里修那里。问及是谁,只说人家行事低调,不愿抛头露面。
既然如此,银子不用白不用啊,用了建出来都是政绩啊。工部当然很配合的花钱。
后来益水桥那么一喧闹,工部也才知道原来幕后是这位主儿啊。可那个闹法,那是行事低调的样子么?
说实话如果知道是好,工部用不用她的银子,那还真得掂量着来。谁都知道这位背后有定北侯呀,定北侯是那么好相与的,白白给你银子花?他回头不找补点儿什么回来,感觉都不太正常。
这会儿,看看,讨债来了吧?
皇上不是不知道益水桥那事儿,后来程向腾私下提过,想以此为名替武梁请个封号,皇上未置可否。赐封号不难,问题是他也有顾虑。